刚刚吃完,曾二太太又亲自过来了。
丽柔还是和往常一样,自觉和曾二太太最为亲近,众人寒暄时,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和曾盈丹挤眉弄眼。
此时,陆静宜和钟云冉和曾家姑娘们一起,刘家姑娘们又是坐在一处,丽姝看向这位曾二太太,觉得她仿佛又稍微圆润了一点。
这样的场合,有丽嘉在,她很会和这些太太们打交道,故而也不冷场。熟料,曾二太太却看向丽姝:“我听说刘二姑娘字儿写的好,琴又弹的好,我家盈丹和你年纪一般大,不如你多矣。”
“二太太怎么这样说,我反而羡慕曾家四妹妹,身上自有一股洒脱之气,顾盼生飞,此等霁月风光的女子,若非在您家,我还无法结识呢!反而是我,祖母母亲常常说我不足,还要多学曾四妹妹这样旷达的心境。”丽姝连忙自谦,又捧了曾盈丹一把。
无论如何,她们在曾家附学,曾家请的这几位女先生,来头大的很,她受益良多,这是要感谢的。
丽嘉垂眸,觉得好笑,什么洒脱之气,霁月风光,那个曾四娘就是个十足十的莽夫,脾气暴躁,性格粗鲁,视财如命。亏得二妹妹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倒也很能理解,你总不能当着人家娘亲的面说人家女儿的坏话吧。
但听着总觉得二妹妹很促狭。
果然曾二太太听着很高兴,还拉着丽姝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怪道别人都说你好。”
丽姝还没见过曾二太太和自己这般亲近过,她都没见过几
个人,又何来别人都说自己好,故而又是谦虚一番,倒是曾盈丹和丽柔一样不解,等刘家姊妹尽数出去后,她才问起此事。
“娘,您怎么今儿对那个那么好?您不是说她才华好自显,举止轻浮,满口诗书,目下无尘,不是一个女孩应该有的本分。让我多和刘家大姑娘和四姑娘学,怎么现在又转向了。”
在曾盈丹小时候受到的教养中,女孩儿家认得账本就行,读几本书只是为了和将来的丈夫能有些共同语言。因为她娘虽然是官家千金,但除了账本上的字儿,她是都不认得,所以为了弥补遗憾,希望自己能够知书达理。
但是这不代表娘喜欢她成为那种自命清高的所谓才女,因为娘曾经说做婆婆的都不喜欢这种满口诗书的女子,觉得太风花雪月,不是持家之道。
曾二太太又换了一种说法,她道:“以前是我有些偏见,这些日子我观察她,闻一知十,读书心无旁骛。才学了一年半载,就能弹一手好琴,虽然她时常说的那些词儿我有时候听不懂,但是都是好词儿。为人也并非我所见到的孤高自许,反而是谦逊有礼。”
她丈夫做着大生意,她也常常和官商乡绅等家的夫人接触,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别人心底想什么,她只消一眼就能知道。那位丽嘉大姑娘看着稳重端雅,沉默寡言,不计较。可是越是这样的人,功利心越盛。二姑娘丽婉是个不声不响的人物,却是个审时度势的高手,她明明知晓丽嘉和丽姝因为各自的母亲不对付,却游走其中,算的上是个人物。
原本曾二太太很喜欢刘家那位四姑娘丽柔的,她含而不露,光而不耀,隐忍中蛰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蓄势待发。
所以她是很乐见女儿和丽柔在一起多学学,让女儿别跟爆竹似的。
曾二太太对丽姝就很复杂了,她有一位表姐,当年也是官宦千金,出落的,才华横溢,琴诗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当年和表姐比她就是个丑小鸭。
可正是这位表姐,只知道清高读书,却根本不擅长庶务,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庞大的夫家族里的关系,只喜素来悲风伤月,以至于生不出孩子还使小性子,别说丈夫了,连身边跟着陪嫁的下人都无法笼络,生活过的一团糟,还四处得罪人。闹的表姐娘家都不认她,宁可和自己往来也不
想和她往来。
因此,曾二太太是很不喜欢这些才女的,她们顶多算是个漂亮点的摆设,这个摆设随着年纪大一点,百无一用,偏偏还占着位置,谁娶了这种女人,谁倒八辈子的霉。
所以,她承认自己对丽姝这个小姑娘的确是有偏见的,可逐渐发现不是这样,尤其是她们搬到牡丹园之后,这姑娘真的是让她刮目相看。
读书从来都是寒暑不辍,非常有毅力,她那个女儿字儿写的跟狗爬似的,到现在还在学点横撇捺,人家都已经是行书小楷都在写了,听说下半年龚先生要教《诗义折中》、《书经图说》,也就是说要开始学关礼的篇章和日常应对的辞令,并开始学对对子与缀句,进而诗赋。女儿连背个论语都囫囵吞枣,人家刘丽姝已经能写短篇文章了。
这些倒也罢了,她平日待人并非像丽柔那样和气,却是自有法度。且与人说话,很是富有神采,显得尤其聪明灵慧。若说丽柔是一颗藏在椟中的明珠,需要人挖掘发现,那么丽姝绝对就是一颗无论在哪里都光亮可以照人的明珠。
曾盈丹没想到娘突然对丽姝如此,她连忙道:“她可是半点情面也不讲,还让我被龚先生打手板子呢,当然了,我没丽贞妹妹那样糊涂,可这是不是说她太没眼色了呢?爹娘常常教我说咱们家里二哥读书比不得四哥,但读书只是为了交朋友,让路多一条,从这点说她是不是太——”
“那就要怎么看了,她包庇你,然后各种通融你,等到你们先生检查的时候,她就受罚。在其位谋其政,她没当课长的时候会打小报告吗?”曾二太太问。
曾盈丹想了想就摇头:“她没当课长的时候,不会这样,就是当了课长,如果我们找她背书,还有功课没交她才如此。不过,您是不知道啊,就因为这样,我听说刘家姐妹没有不恨她的。”
曾二太太摆手:“当家二年猫憎狗嫌,你怕别人恨你,难道就不做不成,宁可得罪人,都要把事情办好,不徇私,这是好事儿啊。再说了,你说刘家姐妹都恨她,我看不尽然,你可能不知道,她是养在她们太夫人膝下,她们家老太爷和太夫人对她可是很上心的。”
曾盈丹道:“娘,那丽柔不是也养在太夫人膝下吗?”
“这个养和养也是有区别的,你姑祖母对
丽柔只是让下人多看顾些,但是对丽姝非常重视,我听说刘老太爷为她准备请古琴圣手严天池来教。据说是送了好几幅名画,才把这事儿啊定下,还正好严大人在京中,否则都很难找到人呢。”曾二太太道。
曾盈丹不可置信:“是么?那娘啊,这个古琴圣手还是位官员啊。”
曾二太太点头:“岂止啊,这位严大人的父亲曾经是宰相,和刘老太爷当朝共事。若非是他的面子,也请不来此人啊,所以我说丽姝才华格外出众,又能得刘家栽培,不是你看的那么简单的。”
曾盈丹却不服气:“我还是觉得丽柔很好。”
“她是很好,但她要出头,除非别人都不行,她才能捡漏,时时刻刻都等别人犯错,她才能出落在大家面前。那你觉得有可能吗?刘家的姑娘们,我没看出都运气不好。”曾二太太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识。
如此,曾盈丹也是不得不服气了。
曾二太太等女儿出去后,才和身边的妈妈道:“这个孩子,性情鲁莽,又大大咧咧的,浑然不似女儿家的样子。”
“太太,姐儿才多大的,如今最紧要的是咱们二公子。”
“钟云冉也才十几岁,年纪不大,只要我说不娶,她又能如何?以前我看她还好,没想到心机如此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曾二太太生气的很。
下人赶紧道:“您说的是啊,她是什么身份,也敢攀附咱们公子。”
曾二太太就道:“我心里有一个计较,我们家和刘家是老亲了,原本两家联姻也实属正常。我本来想着四姑娘很好,人生的不错,又养在老太太那里,当然是很好。我也不挑正庶,女孩儿好就行,现下看来二姑娘倒是更好。”
下人很惊讶:“我看二太太您不是对那位丽姝姑娘很喜欢吗?”
“诶,正因为我喜欢她,我也不能不识趣儿啊。她是刘家嫡出的姑娘,为人那般聪颖,家族对她期望那么大。老二家的四哥儿还差不多,这点自知之明还是可以的。”曾二太太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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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丽姝在回家后半月中,由刘老太爷和大伯父的带领下,拜见刘老太爷为她请的古琴圣手严天池,正式拜师。
只是这位严先生是朝廷官员,盘桓京中正等任
命,因此无法长期教授,赠送了她一本琴谱,据说琴川派,琴艺上师从名师承继精华,合百家之长,创立了“清、微、淡、远”的琴曲风格。
丽姝拜谢:“弟子多谢先生。”
严先生捏须而笑,见此女童目光若湛,头发浓黑如漆,每当她凝眸时,光彩溢目,照映左右。故而,他道:“我收下你,是见你如此勤学,不过七岁,就已经能弹奏《高山流水》,指法熟稔,心境平和,只是古琴之道,会弹不代表什么,须勤力而为,天人合一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