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寒渊那棵树为中心,在地上涤荡出空旷的圈层年轮。
重焱站在那里,一身残衣,可脊背依旧挺直着,苍白的面孔上眉目平静。
他身上已经没几块好肉,全是伤口,但重焱最不怕的就是受伤。因为——只要再次见到她,她会用柔软的掌心抚过他的伤痕,他会得到她的怪罪和心疼。
…只要能再见到。
于是他又低头继续,继续写,任由血液一滴滴洇进土地,一寸寸向后退。
等写到九万条血禁,重焱的血禁已经写到了悟极宗外。
他依然在这个世界之中,只不过他的存在已是一片虚无,随时可以消散。没有人能看得到他,也没有人记得。
这一天,是灵洲论剑的日子,人间修士们要比出灵洲剑圣。
重焱仰头看去,山门熙攘。
人来人往之间,并没有她的身影。
重焱微微直起身,无声穿过人群,失血过多的身体像是完全的透明。
没人知道,一个曾经盘踞在所有人心头的巨大存在,正枯寂地越过世界。
他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感受不到迎面的风,闻不到味道,只看得见一些他曾经熟悉的脸,张嘴开合。
“你们觉得剑圣之位会落在谁手?”
“如今灵洲四方都有能人高手,人才济济,要我说——”
“那不是寂戎——寂少宗主?”
“你不是说不来参加论剑了吗?”
“怎么——怕了?”一道嚣张的声音挑了进来。
重焱转头看去,看见了更年轻的寂戎。
他一身蓝衣眉目狭长,肩上扛着那把游极剑,满身少年天才的骄纵。
而方才他喊话的人——
礼苍彦此时一身普通的悟极宗弟子服制,他也是灵洲有几分名气的剑修,可脸色上难掩惴惴,带着面对名门剑宗天才的自卑。
这是礼苍彦,不再是龙凤长子。
当丹凤神格剥除、全部元神消散、再不入轮回,不仅她制造的错误被抹除了,她一生的执念,她的长子,也已经不在。
礼苍彦不是金龙的转世人身,不再有来自神明的气运加身,他就是一个从青牛村走出来的普通青年,有着普通的天赋。一切的剧情,也随之改变。
他也没有再得到那个…未婚妻。
重焱的心脏一阵缩紧,终于忍不住在人群中很努力地找,可上古神魔穷尽目力,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论剑台上,寂戎已经一剑横扫出去,“不好意思,原本我妹妹风寒,我就不打算来了。可她现在身体无碍了,那我就来拿一拿这剑圣之位。”
重焱慢慢站定了,没有血色的唇角抿成线。
他忽然意识到,即便在现在的世界里看到了她。
她也,不记得他了。
——“锃!”
游极剑横扫而出,剑气如虹,挽出涟漪。少年天才嚣张恣意,他一剑之下,礼苍彦的确节节败退。
“好!”
“漂亮!”
重焱默默地看着。
寂戎变弱了,他手中的剑也变弱了。在九天神域的最后时刻,丹凤回溯光阴之前,寂戎挥出的一剑甚至有了破天之势。
而现在,他手中的神剑蒙尘,他也没有了神域中的境界。
一旁坐席上,有人抚须赞道:“北境有如此少年英豪,可堪交好——丛述,论剑之后你去与他结实一二。”
重焱转头看去。
琼烟岛澜家主一边看着寂戎,一边对身旁的长子说道。他想起寂戎有个颇为宝贝的妹妹,若是两家能结为姻亲…
比那时更年轻的澜丛述恭敬答道,“是,父亲。”
澜丛述起身,腰间悬着玉牌上的黑色图腾一闪而过。
那大黑蛇在玉牌上威风凛凛,双目炯然,倒真有几分信仰神明的样子。没有了在神域中点化的神性,也看不出它本性是那样钟爱美貌的生物。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他也没有得到那颗璀璨的小珍珠。
这场论剑,寂戎一人挑八方,一力敌所有,成为四方灵洲的剑圣。
悟极宗的礼苍彦没能夺得剑圣之名,他和他的小师妹苏衣灵灰溜溜地离开,此后人间不会出现因为他们而起的诸多闹剧。
长留少宗主和琼烟岛少主第一次碰面,负剑拱手谈笑风生,埋下了两家交好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