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的脸还是很漂亮,嘴唇不红了,但也很漂亮。他知道她喜欢他的脸,所以用后背落的地。哪怕他恨那张脸。
两月前琵琶弦割裂的那道疤已淡去不少。黎里摸摸他脸颊,仍细腻柔软,但没有温度了。
“燕羽,你疼不疼啊?”她轻声问,可他睡着了,没有回答。
“燕羽?”她牵住他的手,“你疼不疼啊?”
两行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她有些愣,意识到他的手不会回握住她了。
“你怎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她直起身,又弯下腰去,悲恸大哭,“那么高——该多疼啊!”
但他不会再回应,他睡得太沉,太沉。他也不会再疼了。
黎里跟燕回南说,要燕羽一缕头发。入殓师把他脑后留着的那一小缕头发剪下来给了黎里。他特意留的那缕。
前几天他还说,实在长得太长了就去剪掉,再留再剪,但还没到“太长”。
生长了一年零两个月,刚好有她手那么长。从他们在一起,他的头发就生长了这么一段距离,从她的掌根慢慢走到指尖。
燕回南说燕羽不喜欢热闹,不打算通知任何人办葬礼。但他和于佩敏舍不得,想多停三天,就夫妻俩陪着;黎里随时想来看他都行。
黎里说好。于佩敏哭了晕,晕了哭,后悔不该放他离开视线;不该去找燕圣雨的出生证,幼儿园哪天不能报名……
黎里回到家,桌上放着点心盒跟一束鲜花。何莲青说,琵琶店店长把手机给了他父母;但这两样像是给黎里的,就送过来了。
打开盒子,里头装着她爱的芒果千层和豆花捞。那束花很新鲜漂亮,翻开贺卡,燕羽写了两个字:“爱你。”
黎里什么也没说,拆开芒果千层和豆花捞吃起来。
陪她回来的唐逸煊和谢亦筝担心,说:“天气这么热,会不会坏了——”
她不理,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黎里上楼,回房间拿上身份证跟银行卡塞兜里,快速下楼往外走。
唐逸煊说:“你去哪儿?”
她没说话,刚走到院门口。程宇帆冒出来,一把抓住她手腕:“去哪儿?”
黎里爆出天大的力气,不要那只手了似的往外冲。程宇帆竟差点拉不住,朝院里头的唐逸煊喊:“他妈的站着看戏呢!她去杀人你不拦着?!”
几人慌忙跑出来,黎里一个人抵不过四个,被拖进屋。
她要去帝洲,找陈家算账:“你们拦得住我一天,拦不住我一辈子!”
程宇帆骂:“你这么冲动,要害死你自己!”
“全都死了算了!!”黎里喊。她站在他们面前,觉得每个人都很陌生。这个世界变得很陌生了。她不认识他们。
她看着他们,却只能看见昨天她回头的最后一眼,燕羽站在家门口,微笑目送着她的样子。
她知道他想活的。她都知道。
她很快摇了摇头,她不能想,不能想他。不能想他明明给她买了行李箱鲜花和甜点要回家的,怎么就偏偏要去买花偏偏经过了琵琶店;不能想他弹那绝曲时的如雨般的眼泪;不能想他是怎么走去龙门吊上的,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在想什么,内心是否被痛苦自责和悔恨自弃撕扯撕裂;倒下去的那一秒,他害怕吗,疼吗……不能想。多想一秒她的心就要裂开,鲜血淋漓。
她只想往外走,只想去帝洲。
她没有哭,只是发了疯地挣扎,嘶喊,吼叫,摔打,但程宇帆和唐逸煊寸步不让。
她精疲力竭也没能挣脱得了他们。她瘫坐地上,母亲和谢亦筝搂着她痛哭。但她没有表情,也没有泪。不明白,她都没哭,她们有什么好哭的。
她们都会忘了他的,只有她记得。
唐逸煊双眼血红蹲在她面前,跟她说:“黎里,陈家这次逃不了的。我跟你发誓。燕羽的事儿出大了,他逃不了了。”
“谁都不会放过他。我不管花多少钱利人情,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唐逸煊说,昨天燕羽的直播当时就冲上多平台热搜。所有乐迷粉丝包括路人都在惊慌等结果。但最终传出的却是死讯,且是那样惨烈的方式,民意炸了天。
众人震惊惋惜悲伤痛哭的同时,更多人愤怒地将矛头指向陈家。那些曾经为燕羽发声的人,先前眼看着陈家销声匿迹不再露面,以为他们受到惩罚了,正义赢了。却不想原来他们在蛰伏。民众如遭欺骗,反弹出比之前更大的悲恨的声量。
燕羽作为乐圈举足轻重的公众人物,惨死的消息太震撼,太重大;滔天的愤懑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这次,很多人发声了。与上次不同,他们在支持燕羽的同时,明确站在了陈家的对立面。
宫教授极度痛心且痛苦,一夜无眠后,今早公开发文悼念燕羽,表示对自己无能的悔恨和剧痛。他一反常态地带头站在陈乾商的对立面,呼吁知情人站出来。哪怕不公开也请联系警方。宫教授说:“世界不该是这样。燕羽撞开的一条门缝,请你们一起推开。”
一时间,宫教授的同僚们、跟燕羽合作过的一些艺术家演奏家们纷纷支持转发,并附上对燕羽的悼念和惋惜。
宫政之跟丁松柏通过电话。丁松柏很清楚此次事态的严重性,与以往截然不同。不可能再糊弄。协会公开声明表示切割,希望警方调查,请业内知情人士提供线索。
而林奕扬及唱过燕羽作曲的几位歌手的跨圈层发声,更是将此事推到又一个高点。
一时间,全网都在号召鼓励并请求更多的受害者站出来。
更关键的是,苏玉联系到唐逸煊,说一诺不知从哪里看到消息,哭到晕厥,非常绝望。苏玉跟丈夫及心理医生询问一诺本人后,一家人决定接受声音采访,披露此事。
而师恺通过李新木联系到唐逸煊。他有陈乾商曾经猥亵自己的证据,但他以前不敢对任何人透露。直到燕羽发声,他有了丝站出来的冲动。可他导师是陈乾商的挚友,他犹豫再三,最终又沉默。如今,他很痛苦悔恨,希望弥补。
唐逸煊说:“黎里,你相信我们。如果他名不见经传,或许大家愤怒一下会过去。但燕羽影响力太大太大了,他的死绝对绕不过去。谁都不可能放过。只要我们咬牙坚持,证据和证人一点点出来,陈乾商绝对逃不过制裁。”
黎里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久,冷笑一声:“制裁又怎么样?有用吗?把他换得回来吗?”
唐逸煊哑然。
可程宇帆开口了:“换不回来,但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