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得很快:「在看相册。」
他拍了张照片给她,桌上摊着一本老相册。
她打字:「我想看。」
「现在?」
「能吗?」
「我来找你。」他说,「十分钟到。」
黎里立刻跳起,换了身绿裙子,又从柜子里把自家相册也翻出来。
夜里十点半,妈妈已入睡。她跟只猫儿一样,抱着相册提着糯米糍,蹑手蹑脚下楼,穿过客厅,出了门。
燕羽在大门对面等她,隔着夜色都能看见他望向她时眼中的光芒和温柔。
她心里酸涩得要命,朝他跑去,低语:“给你带了我妈妈做的糯米糍,超好吃。”
彼此伸出的手在空中握住,她望住他,他也看着她。目光柔软而执拗地交汇着,千言万语,就都明白了。他什么也没说,拉起她在夜里隐秘地奔跑起来。
黎里深吸气,甩开笼罩在心头的一切,朝前跑。
夏季末,夜风微凉,两坊的巷子静悄无人,一如空城,只剩野猫在矮墙上逡巡。
长距的路灯将夜色切割成一段段明暗相间的走道,他们在光芒和黑暗里穿梭奔跑,光与夜在身上流淌。他们穿桥过巷,跑过树影繁盛的自来水厂和废船厂,到了江边小屋。
点上蚊香,落地扇打开到最高档,两人爬上床,趴在凉席上翻相册。
黎里的相册很薄,都是一家四口的。有黎家夫妇两口子的结婚照,黎辉黎里的百日照,剩下基本是每年两个孩子的生日照,以及一家人在江州各个景点的合影。
燕羽第一眼在意的却是照片里的何莲青。虽能看出经济条件一般,但她每张照片都在笑,脸庞圆润饱满,跟小作坊里那个满面愁容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说:“你妈妈这些年受苦了。”
黎里没吭声,转眸看他,他趴在她身边,翻看着关于她家庭的一切;那认真模样好似看他最关心的乐谱。
燕羽说,原以为黎爸爸是个很威猛刚毅的形象,但照片里的男人很瘦,外貌平凡温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黎辉也瘦瘦的,长相周正,表情平和,是个不太显眼的初中生。
黎里说:“他现在长高了,肩膀也宽了。”
燕羽说:“你跟他们长得不太像。”
“小时候有那种邻居、亲戚,很讨厌,说我是捡来的。气死我了。”黎里说到这儿,又有点骄傲,“但我爸爸从来不开这种玩笑。他说,你就是我跟你妈妈生的,怎么可能是捡的。去哪里捡这么可爱的女儿。要是丢在路边,别人早抢跑了,轮得到我捡。”
燕羽微笑:“对啊,我肯定去捡。”
黎里很轻地拍了他一下,又往他身边挨了点儿,裸露的肩膀靠在他t恤的衣袖上。
他拿手机,把她小时候的照片拍下来,说:“你跟小时候长挺像的。”
“那当然,从小美到大。”
燕羽只是笑。
她又说:“你也从小美到大。”
“你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
“网上搜过。”黎里点到为止,没说是陈家的照片。
她阖上自己相册,把他的翻开。也是很标准的出生照、百日照、生日照跟各种活动照片、全家福。
因他从小比赛演出,活动照片特别多。连两岁多时在少年宫抱着少儿琵琶不撒手的照片都有。黎里可喜欢了,拿手机拍个不停。
那时候的小燕羽就很漂亮了,跟古典娃娃似的,丹凤眼,高鼻梁,红嘴唇。黎里没忍住摸了摸照片,摸完又揉揉他的脸:“rua一下。”
燕羽偏头,迎合着将脸往她手心里贴了贴。他柔软的脸颊盈在她手里,发丝撩在她手背上,黎里心都软了,一时恍然:明明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被伤害?
她定睛看相册,说:“你小时候的照片,笑容好多。”
小学时,包括去了奚音附小后的燕羽,总在照相时对着镜头笑,有时候咧嘴,有时候抿唇,眼睛弯弯的。
燕羽重看那些照片,也觉陌生,像是上辈子的事。他翻到一张在奚市游乐园的相片。燕回南将九岁的他放在脖子上骑着,父子俩笑容很大。
“我爸爸那时候很开朗,爱笑,脾气也不暴躁。我好像天生没他那么开朗,但他花很多时间带我玩。或许受他影响吧,那时还挺爱笑的。”他又翻到一张两人在江堤下坐着钓鱼的照片,“我在江州上小学那几年,他接我上下学就走江堤。经常抱着我在江堤上飞跑,冬天的时候还拎着棉服衣领把我提起来走。因为我喜欢那样。”
黎里想起她上次不开心,他就抱着她在江堤上飞奔。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一张张翻着,发现12岁是分界点。之后的照片,他就不怎么笑了。起先眼神中还有淡淡的忧郁,到后来,平静得像一潭无波的深水。
她无声看完,将相册阖上,推到一边,翻身平躺下;燕羽跟着躺她身边,望着床顶的白帐子。风扇的风在一方帐子内鼓动,帐顶起起伏伏。
黎里说:“我们还没一起拍过照。”
燕羽说:“有的。”
“哪有?”
他似乎想了一下,才说:“跨年汇演那次,还有这次,谢幕的时候都有照片。”
“我说生活照。”
其实也有……燕羽想着,但没开口。
黎里举起手机:“看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