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将沾了血的纸巾揉成团,拿手机翻出视频给他看。
燕羽凑过来看了会儿,明白了:“……噢。”
黎里说:“像你这样子,下辈子要是变成一只海龟,从小你的壳上就会有天生的伤疤。”
她不知怎么突然讲这些,但她就是讲了,
“或者,你下辈子重新变成小男孩,胖嘟嘟的,有很多天生的肥胖纹,都是你现在留的印记。”她抬眸,“燕羽,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燕羽看着她,说:“灰尘。”
黎里一怔,说不出话来了。
许久,她嘴角扯出一丝笑,低下头说:“那我可能认不出你了。”
她说:“要是小海龟,还勉强认得。”
燕羽垂眸,拉住她的手,想挽回点什么,可确实又说不出违心的话:“我实在……没什么想变成的,也不想有下辈子。”
“那我们都别要下辈子了。”她说,“真有,我也不想做人。没什么好的。”
“睡觉吧,早上还要演出。”她起身,笑了下,“总不能因为在乡下就懈怠。以后出名了,会有人发帖说,你当年耍大牌。”
黎里爬去床上侧躺下,打了个哈欠。燕羽也上床,关了灯。窗帘不太遮光,室内光线朦胧。他侧躺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看着看着,他朝她挪近,手臂拥住她的腰腹,下巴搭在她肩上;她也朝后往他怀里缩,贴住他的身体。
她握住他的手,他将脸深埋在她发间,彼此无言,像两只弓着的虾米。
许久,她说:“燕羽,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我觉得你很了不起。经历了这些,还能成为现在这么好的你,很棒了。如果是我,要么成了杀人犯,要么关精神病院了。”
燕羽没答话,只是搂着她。
又过许久,黎里喃喃说:“下辈子做尘埃挺好,很自由。”
她说着,想着那场景,像看到了一束光,微尘飞舞。
燕羽说:“我在光里看见你了,会跑过去跟你打招呼的。”
黎里一愣,又轻轻一笑:“等你哦。”
……
曲艺下乡汇演的舞台搭设于镇小学操场。
村镇上活动少,日子寂寞,难得有个大型演出。早上八.九点,方圆几个乡镇的村民们都来了。
简易塑胶凳摆成的观众位上座无虚席,主力军是中老年群体、带有孩童与部分中学生。主办方为观众配备了统一的遮阳帽、透扇,和拍手器。卖水果、凉粉、绿豆汤等零嘴的小贩穿梭其间,十分热闹。
舞台上,民族舞专业的大学生们正随乐起舞。男孩女孩们青绿袅袅的衣衫如山涧潺潺的流水。演员们功底深厚,仙灵般展现着中国舞的轻柔与灵动。
后方,供演员候场准备的后台则比较简陋。蓝色防雨布搭着简易大棚,隔布粗略分了几个区域。塑胶凳随处摆放,纸箱里装着饮用水和法式小面包,供演职人员随意拿取。演出服、乐器盒这边一堆,那边一簇。
同节目的大学生演员多聚在一处候场,有的老师也在,师生间谈笑连连。更年长或资历更深的前辈们则在教室内等候。
按节目顺序,燕羽的演出时间大概在上午十点半。九点四十左右,他来了后台,在大棚外沿一个边角而空落的地方找了几把塑胶凳。
燕羽刚把琵琶琴盒取下,工作人员叫他去跟主持人简单对下词。他又习惯性要将琴盒再背上,黎里说:“放这儿吧,我给你看着。”
燕羽迟疑了一下,才将琴盒平放在地上,两侧各放了凳子拦着,以防有人撞上或误踩到。
黎里见状未语。等他走了,她却起身又在琴盒两头都摆了凳子。她蹲在琴盒前打量,麂皮绒的盒子,有些磨旧了的痕迹。把手那块靠近拉链处拿黑色笔写了两个小字:“燕羽”。
黎里摸了摸那小字,起身坐去凳上。
这处靠近小学操场最外沿,院墙坍塌,只剩墙根,与外头的农田无缝接壤。不到十点,阳光已灿烂,天空也蓝,田间绿油油的,小黄瓜结满枝藤。
舞台上有人在唱昆曲,细柔娇绵。
一只蝴蝶从田里飞进棚中,黎里回头寻,看见了陈慕章。
他戴着鸭舌帽,在十几米开外,找寻着什么。他一扭头看见黎里,脸色骤变,朝她大步而来。
送上门来了。
正好,她憋了一身的火气没处发。
黎里稳坐塑胶凳上,余光瞥了眼院墙下的废砖,一瞬拿定了主意:先挨他几下打,再正当防卫拿砖头死砸他。
她盯着快步冲来的陈慕章,岿然不动。
可他尚未靠近黎里,还有三四米,燕羽来了,猛地推了下他肩膀。
陈慕章比燕羽矮两三公分,虽身形要敦实些,但燕羽下手力道不小,后者被搡得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撞得一张塑胶椅子刮擦着地上的碎石子,发出沙沙声响。
陈慕章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黎里双手抱胸,下巴往棚外一抬,说:“发什么呆?怎么不打了,来,赶紧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陈慕章被她气疯,再度要冲上来,而燕羽也没废话,再度狠狠将他肩膀一搡,他又被掀开几步远。
远处有几个人朝这边看了眼。
陈慕章有些吃惊地看向燕羽,又看看自己肩膀,像是不敢相信燕羽会连番对他动手,咬牙道:“是你让她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