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奋力挡刷着,却像徒劳。
车一停,黎里就冲进雨幕。她嫌风太大,打伞阻碍,干脆收了伞,冒着大雨一路朝江边狂奔。
夜空划过几道闪电,照得船厂的废弃建筑如末日降临。
黎里迎着雷电暴雨,踩着碎石水坑,赶到那间漆黑的小屋,掏钥匙开门。她一巴掌拍亮客厅的灯,扔下伞,喊:“燕羽!”
没人应。
小屋像风雨夜中一方单薄小舟,空无一人。只有她,像突然冒出的一只落水鬼。
“燕羽!”黎里推开卧室门,又返身冲进书房,两头都是空的。
他的琵琶盒立在墙边,外套和毛衣丢在椅背上,手机也安放在桌面,人却不在了。
黎里喘着气,开始颤抖。她不知此刻该去江边,还是直接报警。
她拿出手机边拨11,边走向门口时,无尽的风雨声中传出一阵规则的淅沥水声。
黎里猛一回头,冲去卫生间推开门。
客厅的光一下砸进黑暗的浴室,砸在半只光露的惨白的脚背上。脚主人的其余身躯都在黑暗里。
燕羽一身黑衣,保持着抱膝蜷坐地板的姿势,淋浴喷头里的冷水朝他身上浇着。他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躯干上。人一动不动,像只死掉的动物。
黎里心头一骇,扑上去将他双手拉过来一看,没有血,心落回半截,却又一下提起——他袖子被水冲去手肘处,露出的小手臂上布着惨淡的旧伤疤。
燕羽动了一下,抬起头。他头发全湿了,一簇簇贴在额上。额发下,一双眼睛漆黑而冰冷,看着她。
他居然冲她笑了下,嘴唇血红,说:“你看什么?”
黎里张口无言。
燕羽脸上笑容消失,甩开她的手,人缩回去,又包裹成了一团。
喷头还在淋水。倒春寒的夜里,气温很低,黎里透心的冰凉。她拍关掉墙上的龙头,水声消失了。浴室里静得可怕。
她牙齿咯咯直颤,说:“你不冷吗?”
燕羽蜷在地上,一动未动。
黎里说:“那些感冒、发烧,是因为这样?”
没回应。
黎里想拉他起身:“太冷了,先去换身干衣服,不然要发烧。”
燕羽猛地打开她的手,“啪”一声脆响。
手背的痛感叫黎里些微回神,她这才看见,自己站在江边破旧小屋的老厕所里。
空间狭窄、逼仄。泛黄的天花板,粗糙的水泥墙,老花的方块瓷砖,所见之处全是经久未清的水渍、污渍。毛巾架上、肥皂托上锈迹斑斑。一旁的蹲坑里头脏渍昏黄。香皂、洗衣粉的味道也掩盖不了一股窒闷的下水道气味。
客厅的灯光像一把刀劈过来,黎里站在光线里,燕羽蜷在阴影中。
舞台上那样光芒万丈、气质凌绝的天才少年,此刻蜷坐着的地板上布满了灰黄的陈年旧渍,而他倚靠的墙壁上,脏恶的蚊虫在攀爬。
她想不到。谁也想不到。
就像想不到他意气风发地拿下帝音初试第一,走出学校却呕吐抽搐得像条丧家之犬。
就像想不到他这样不问世事、不与任何人起冲突、沉心于自己音乐世界的人,会偏偏遭遇那种羞辱。
就像想不到他那么安静,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却只能绝望地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黎里咬紧牙。愤懑、憋屈、苦痛的情绪在胸膛中用力冲撞、起伏、搅动。
深呼吸也压不住焦灼难耐,她突然怨恨道:“你觉得陈慕章他们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会不会很得意?”
话出口的一瞬,她背后发麻,说错了。
燕羽动了,他从手臂里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又厉又冷,像一支能把她穿透的箭。
黎里垂了眼。
他扶着墙壁,不太稳当地站起身,哑声:“你……看到了?”
黎里没说话,懊悔地闭了闭眼。他那么骄傲的人……
“对不起。”她低声说,想伸手碰他。
“别碰我!”他立刻后退躲开,如避陌生人。
燕羽肩膀颤抖,苍白脸颊上划过一丝刻骨的耻辱,怒道:“谁让你打听我的事?谁准你打听的?”
“你凭什么问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他眼睛血红得可怕,逞强与脆弱交杂。
黎里望着他怒瞪的双眼,意识到他人已被各种情绪裹挟,在失控的边缘,立刻说:“你药在哪里?先吃药行不行?”
“滚。”他吐出一句,扯出她手臂,往外推,“滚!”
黎里被他拖到客厅,猛挣开他的手,大声道:“要我滚你也先吃药!”
“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燕羽低头盯着她,眼底生寒,“你以为你是谁?你谁啊?凭什么管我,凭什么打听我的事?”
他竟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笔直而诡异,居然笑了:“都看到了,还打听了吧?打听到什么了,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