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抿唇,继续看她常错的题,很快发现问题所在。
“你过来。”他说,认真注视她眼睛,“每种和弦的色彩是不一样的。比如大七和弦,非常明亮,而……”
黎里片刻恍惚,燕羽极少这般长时且专注地直视她。他眼眸清净明亮,嗓音沉润,因专业和认真,整张脸有了超出年龄的成熟,但又不失温柔平和,初春的清风一样。
她很快回神,仔细听他描述每种感觉,一边心里体会,一边飞速笔记。
“……像深夜空巷子的感觉。你以后从这些角度去分析,会发现很不一样。每个音符,包括音符与音符之间的关系,都有它独特的构造。”
刚说完,隔壁教室传来不知谁弹了一首原创旋律,燕羽略一垂眸听完,转去面对钢琴,一音不差地将旋律复制出来。
“比如这段调子,常规的c大调旋律,但如果用五声调式进行会更出彩,在这个小节加上#5,立刻就有拐弯的感觉。”他双手在钢琴上灵巧跃动,“左手织体从波浪式换成三层次织体,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黎里坐一旁倾听,原本平平无奇的旋律,他一丁点改动,传达出的意境竟截然不同,仿佛从平坦水泥路拐进曲径通幽处。
“大概是这意思。”燕羽停下,又调转身子,再次注视她,“你音感很好,但你可能从来没有研究过每个音、和弦的方式特点,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凭感觉。”说到这儿,他肯定道,“凭感觉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但你得意识到,哪怕是感觉,它也是可以系统而精确地整理出来的。音乐是一种科学。换种方式去思考,以后你听东西会很不一样。”
燕羽讲完了。黎里盯着他,没做出反应。
燕羽迟疑:“我……是不是没讲清楚?”
“很清楚。是从来没人跟我讲过,一下听到这个概念,有点震惊。”她说,“谢谢你。”
燕羽一愣,轻声:“这都是很基础的东西,可能你们老师忽略了。”
“或许吧。”她应着,低头迅速整理笔记。
他讲的东西,她早已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
燕羽发现,她很聪明,一点就通。只不过,没人来点。艺术生通常都需要额外花钱请好老师。可她没有家人支持,也没钱长时间地课外补课、请优质私教,还得耗费大量本该练习的时间去打工挣学费。就这样,她专业课能学成如今这样子,已经很厉害了。其中的努力和辛苦,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而这份苦,或许她自己都从未放在心上。
教室后头起了动静。
那有台立式钢琴,刚才他俩练习时,别的学生也在练。艺校音乐生早习惯了拥挤的环境,互相不觉干扰。
燕羽给黎里讲述各音符感觉及音符间关系时,几个学生全停下听讲,试着揣摩。
这边讲完,那头几人一溜烟跑来央求燕羽:“能不能也帮我们做点辅导,真的好难。”
“对呀,我们也要校考,好紧张。”
“你讲你的,要我们实在听不懂,就算了。”
燕羽默了半刻,道:“问吧。”
几人大喜,争相提问。燕羽仍是不热情也不敷衍,认真听疑问,快速找症结,简洁做点拨。几人大有收获,欢喜至极,连夸他比老师都教得好。还有人感叹他人好,说以前向优生请教,对方遮遮掩掩,甚至说什么“我平时不怎么学也不太练习”类的假话。
燕羽平淡应对,中途偶尔看眼黎里,见她一直在听,在做笔记。别人提的问题,也刚好她查漏补缺,他便又讲得更细了些。
只是不知谁传出了消息,很多人陆续来求教。到了下午,居然涌进二三十人,作曲班的都有。崔让也来了,没提问,只在一旁听着。
“你讲得太准了吧。”
“还特别好理解。”
“要是以前老师能针对性地发现我的问题就好了,哪至于现在临阵磨枪。”
众人七嘴八舌,欣喜又惘然。
“之前只听说你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太深了。”
“是啊,功力太深了。帝音是囊中之物。”
“我也是跟燕羽做过同学的人了!”
“以后我就说,燕羽大神指导过我。”
燕羽坐在钢琴凳上,神色清淡。夕阳斜射在他身上,一半光明,一半阴凉。
“你钢琴也很好。”陈茵说,“你会很多乐器吧?”
“古琴,古筝、吉他。”他说,“笛子、二胡还行;小提琴也会,但没其他好。”
大家一阵轻呼,但也不算惊讶了。
徐灿灿笑:“你可以自己组个乐队了。”
燕羽淡说:“或许可以。以前上排练课,别的乐手都跟不上我。”
众人笑了,但不觉冒犯。他们早看出来,他对音乐态度认真求实,绝无半点炫耀。
“你会的乐器好像大都是国乐?”
“我很喜欢国乐,有些人觉得国乐乡土,不如西乐高级有品位。”燕羽轻摇头,“我们民乐都是非常古老,有意思,有历史又有韵味的乐器。在我看来,比西乐更讲究精气跟神韵。当然,西乐也不能缺了精神。”
他看一眼黎里了,才看向其他同学,“所以你们考试的时候,除了弹奏,还要注意表达出个人的特质跟精神。当然,如果练习不够,基础不牢,这都是空谈。”
那一刻,黎里莫名感觉,他今天在教室里为同学讲的一切,似乎是他想对她讲而只对着她又讲不出的东西。
大家若有所思时,又听他淡淡说:“绝大部分音乐生、艺术生,最努力最有能力的时候就是艺考这段时间。可实际上,如果把这时间维度拉长,再拉长,大部分人都会比现在的自己厉害很多。”
众人一怔,竟有被敲醒之感。
王晗雪说:“但做到你那样真的很难,每天练十几个小时,怎么做得到?”
“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