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色映衬,燕羽的脸庞愈发幽白了,眼瞳也漆黑,说:“明天去上学吗?”
还是那句话,还是没有情绪起伏。黎里忽然有些恨他。
“不去。”
“为什么?”
“跟你有关系?”黎里说,“别再跟着我。”
她快步往前,他的脚步随在身后。
她再度停下,回头,眼里有了愤懑。
这次,燕羽先开了口:“我以为我讲清楚了。”
“讲清楚什么了?”
“误会。”燕羽说,“为什么不去上学?”
“不为什么,我就是老毕说的那样,神经病,疯子。”黎里凉笑一声,“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就是个疯子。”
燕羽说:“你不是。”
黎里喉中一哽,吸着气,压住情绪了,反问:“他怎么在你面前说我的?没纪律没责任没教养,粘上就会倒霉。我会退节目退学全都叫他说中了,是不是?他很得意是不是?”
燕羽站在原地看她,目色安静:“你管他怎么想?”
“我没管,我也不在意。”
“那为什么生气,不回学校?”又回到这句话了。
“关你什么事?我和你什么关系?”
燕羽停了下,平静地说:“如果因为我在办公室讲的那些话,因为演出,我觉得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要觉得不对,可以说出来,我都能解释。”
黎里看着他,一时没讲话。
燕羽又说:“如果是毕老师或学校别的人,你不要因为他们而做出错误的决定。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你自己知道,你和他们说的根本不一样。这就够了。就像不论外头的人怎么说你家人,但其实他们不是——”
黎里眼瞳稍稍放大;燕羽止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黎里原地惊怔了十几秒,有那么一会儿脑子是空白的,却在机械而拼命搜索着那晚的残片。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她醒来后对他莫名亲近了许多;她对他讲了什么,有没有失态,有没有哭闹,有没有诉说……
记不得了。但很明显,他知道,知道她的很多事;可知道却还是这幅淡静自持、保守距离的鬼样子。
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把所有秘密都跟他讲了,可他把一切都瞒着!
黎里又羞又耻。夜气冰凉,她的脸却耻辱得滚烫,面皮烧得要掉下来。手也无法克制地捏成拳,一字一句道:“我那天晚上跟你说什么了?”她压着火气,肩膀在颤,“我跟你说什么了?”
燕羽没讲话,风吹着他头顶枯树的枝桠摇晃着,他静默无声。
黎里咬紧嘴唇,缓慢而用力地吐出一口气,一扭头却见步道外一滩鹅卵石池子,里头一堆干枯的银杏果,她走下去,抓起一颗果子就朝他身上砸。
燕羽没动,但她砸偏了。
她又砸第二颗,第三颗,全砸中了,打在燕羽腹部、手臂上,又掉在地上噼啪响。
燕羽没讲话。
黎里眼里冒火,气得竟冷笑起来:“我跟你讲了那么多?你跟我讲过你的一件事没有?”
燕羽还是没讲话,黑发下一双凤眼沉黑而静,直视着她。
“好。”黎里点点头,又抓起几颗银杏,一颗狠砸过去,打在他大腿上。
“是朋友?你跟朋友什么都不讲,燕羽大神?羽神?”她讽刺道,又一颗银杏狠狠砸过去,敲在他膝盖上,砰地一响。
这回有点疼,燕羽抿了下嘴唇。
“我不是你朋友,vip包间里跟你摇骰子喝酒的才是你朋友!”黎里说着,还要再砸,手上剩的却都是鹅卵石了,她一颗石子摔在他脚边的地上。砰一声炸弹开。
“你要不是喝了酒,也不会跟我讲那些。”燕羽垂眼看了下那石子,说,“你心里对我也没那么熟。”
黎里一下无话了,周身热烈的火气瞬间被浇灭。她手心捏着冰冰凉、灰扑扑的石子,隔了几秒,讥讽道:“不熟你现在干什么?你管我去不去学校?”
“我想和你变熟悉。黎里。”
有河上来的风,贴着地面沿着步道吹来,卷过几缕尘土与碎叶。是很冷的风,理应吹得人脚踝发凉,但黎里半刻前冰凉的心却像冬夜小窗边的火炉,静静地,开始升了温。握着鹅卵石的手指尖,也触到了一下一下的心跳。
燕羽就站在两米外的位置,看着她,眸色深深,像夜河中的水。
黎里说不出话来了,手中的鹅卵石掉落下去,砸在木板路上砰砰响。一颗反弹到她鞋子上,有点儿疼。
那一丝痛莫名蔓延到她心口,她忽然很难受,很疼,但又说不清是哪里。那股劈头的迷茫感再度席卷上来,她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走到这里,站在此刻这个位置上。
她转身坐到步道上,抱着双腿低下头去,闻到了羽绒服毛衣里翻涌出来的臭味。
台球厅里那股腐烂污浊的臭气裹挟到她衣服上了,散不去,只恨此刻冷风不够大,把那些气味全刮掉。
燕羽走下来,踩着鹅卵石,坐到她身旁。
黎里抱紧自己,克制着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