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甚至,连命也是很不值钱的。
那天,黎里被老师叫出教室,送往医院;站在急诊室看着她爸爸面容扭曲全身痉挛在病床上抽搐惨叫时,她明白了这个现实。
医院里很乱,急诊室里的轻症病人竟有闲情围着,议论纷纷。
他们说,不至于啊,太犟了。
说,脾气太倔个性太强,害人又害己。
说,唉哟,孩子还这么小,太不负责。太疯狂了。
随即,发生了一件更疯狂的事。一直不说话的黎辉突然朝那方下巴冲过去,捅了他十几刀。
急诊室里四散的人群,疯狂的尖叫,满地的鲜血,飞溅了血滴的日光灯……
那一幕的很多细节,黎里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说:“有个在吊水的,本来杵在跟前看热闹,后来吓跑了。他那根针管还吊在那儿,荡来荡去,一直在滴水。”
她整个事情讲得很慢,有时闭着眼,有时大着舌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支离破碎,没有逻辑。
但燕羽一字一句听得很认真,也全部听明白了。
黎里讲完,小屋陷入很久的沉默。
“我讲的,跟你听过的,很不一样吧。”
“事情是一样的。”
爸爸因一车糍粑,威胁喝农药;初中生的儿子在医院十几刀捅死人,是他早就知道的。
黎里垂下眼:“人,很不一样。”
“嗯。”燕羽说,“我本来也不信他们讲的。”
黎里一愣,扭头看他。
他也转过头,目光沉定:“你说的,才是真的。”
黎里的鼻尖一下红了,眼里漫上薄薄的泪雾,呜咽:“燕羽你别听别人讲。我爸爸不是疯子,他是个很好的人。对妈妈、哥哥、还有我,都很好的。”
“我感觉得到。”燕羽说,“他把你教得很好。”
他不知道这句话,她明天醒来还记不记得。但或许正是不确定,他才会说出口。
而当下,黎里猛地低头将眼睛埋在被子上。泪液泌出,濡湿棉被。
很久没人用这个字说过她了。
头一年,街坊邻里,包括艺校学生,都说她爸爸和哥哥是疯子,她也差不多,要离远点。
除了谢菡,她没有朋友。谁都不喜欢她。当然,老毕对她的讨厌远在这事之前,他是单纯的嫌贫爱富。
一开始,有人欺负她,她都狠狠打回去。自己破一块皮,就咬下别人一块肉。黎辉进去前跟她说,要她保护好妈妈,保护好自己。
她也不能靠谁,只有靠自己。
何莲青没再婚前,有邻居在家门口大骂,何莲青不敢回嘴。她操棍子上去把人打走。大人打不赢,就揍人小孩,非得搞到人家不敢惹为止。
学校有人当面说她,她也没废话,直接扑上去打;给她造黄谣的高年级男同学,她也敢拿椅子砸。
后来,就没人敢惹她了。大家背地里都说,她是个疯子。
可现在,他竟然说,爸爸把她教得很好。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或许真的醉了吧,醉里梦里的好。
她默默落了会儿泪,止了。
被子上有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棉织品被烘烤的干燥香气。
她觉得好累,像走了很长很冷的夜路;但又很放松,像夜路走完,终于掉进温暖的被窝。
她身子一歪,侧倒在了沙发上:“我有点困了。”
燕羽稍起身,拉了拉被子,将她后背盖好:“睡吧。”
“我还有个问题。”她头枕在沙发扶手上,困倦地看他。
“什么?”
黎里手伸出来,在侧方脑勺上画了一下:“你这里,怎么摔的?”
“我不是说过?”
黎里闭了眼,又睁开,是真的很困了,但人很执着:“前因,后果。”
燕羽坐进沙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知从哪儿说起,还是确实不想说。
其实不复杂,无非那天回家,燕回南说,亲戚几家人在ktv唱歌,让他一起去玩。
燕羽说不去。燕回南居然直接上手拖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