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琼枝掉下山崖后被树枝挡了一下, 然后摔进了河水中,河水又冷又急,却因是冬日并不是特别深。
卫琼枝喝了几口水, 却仍不忘用一手死死护住肚子, 她根本不会水, 另一只手只能胡乱拍打着,眼见着就要沉下去,一个浪头拍过来, 又将她往前冲了一段路,竟叫她抓住了岸边的一块尖石。
可卫琼枝的身子还在水里, 凭着她的力气根本没办法把自己拉到岸上去,她又不敢大喊怕再把山匪引来, 只能咬牙死死撑着,努力不让自己被冲走。
河水使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卫琼枝的眼皮也开始不断打架, 想要在冰冷的河水中闭眼睡去。
她想她已经撑不住了。
就算车夫几个能回去侯府报信, 她也撑不到裴衍舟来救她了。
裴衍舟……
真的会来救她吗?
混沌中,卫琼枝仿佛听见自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乐声, 好像是谁家在嫁娶。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了裴衍舟与林娴卿成亲的场景。
卫琼枝无力地笑了笑, 忽然就累得很,只想赶紧逃离。
就在她晕厥过去的时候,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忽然将她拉住, 见人已不省人事, 无法再把她拉上来, 便索性跳入河中, 一手仍是拉着她, 一边却绕到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牢牢托住。
……
等到卫琼枝稍稍有意识的时候,她周身已经不再寒冷,似乎是躺在某个地方,她想睁眼可是却精疲力尽,一动都不能动。
卫琼枝无法,只能在黑暗的虚空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竟然只有五六岁时的大小,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卫琼枝低头一看,却见地面忽然如铜镜一般,倒影出一个女童圆乎乎的脸蛋。
女童穿着她去了侯府之后才见过的绫罗绸缎,头上戴着一顶金灿灿的缠花闹蛾冠,她一动,顶上的蛾子也跟着颤动。
女童也长得和卫琼枝很像。
卫琼枝觉得害怕,便往前跑了两步,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她跌坐在地上,头上的缠花闹蛾冠也摔了出去,碎了一地。
看着一地的碎金,卫琼枝的眼瞳骤然缩小。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琼枝想叫出来,可喉咙里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一般被堵得死死的。
记忆中卫家父母的面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卫琼枝五岁之后再也没记起过的脸。
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滚落,卫琼枝无声地哭了出来。
父亲,母亲……
她到底在哪里?
早已经彻底遗忘的事情重新开始清晰可见,如一幅画卷一般在卫琼枝脑海中展开。
她与弟弟本是双生,可她生来健康,弟弟却一直体弱,一年有多数时候关在房里连风也吹不得,但是她却能四处去游玩。
有一回弟弟的身体稍微好一些,便一直闹着想出去玩,家人不允只哄他在花园里散心。
弟弟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最后苦苦央着她,求她把他带到外面去看看。
她实在拗不过弟弟,又心疼弟弟,便带着弟弟瞒过所有人溜了出去。
两个才五岁大的孩子,本来出去就已经很危险了,可弟弟到了外面之后竟突然犯病了,她将弟弟托付给街边一户商贩,自己便跑回去找救兵。
明明不远的路,她却被人套了麻袋捉住带走了。
再醒来时,她头上金灿灿的缠花闹蛾冠已经摔到了地上,有人进来,她便大喊:“放了我,否则我让我父亲砍了你们的头!”
不知是否她的娇纵激怒了那些人,还是本就要如此对她,来人抓住她散落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往地上掼去。
一下又一下,直到她彻底昏了过去。
然后她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从此人也变得木木呆呆的。
彼时卫父上京送货,带着自己的女儿卫芳儿,卫芳儿与荣襄侯裴硕情投意合,从此留在京城做姨娘,卫父离京时看见有人贩子偷偷将一个昏迷的女童运送出去,心下不忍又思及自己与继室多年没有儿女,如今卫芳儿又走了,便出钱买下女童带回了家中,夫妻俩爱若珍宝,给她治了头上的伤,可惜未能治愈。
几年后竟又有了亲生女儿卫琼叶,更觉得是女童引来的孩子,便待她更加尽心尽力,见女童痴痴傻傻,全然不记得从前的来处,于是就索性不和她说自己来历,只把她当作亲生的孩子。
已被泪水模糊的眼前竟渐渐清明起来,卫琼枝再往地上一看,幼时的自己已经不见了,自己还是如今的模样,可眼中的神采却前所未有过。
她是卫琼枝,也不是卫琼枝。
于无声的黑暗中继续走着,有时她还能感觉到有人在给她喂药,一勺一勺地慢慢喂进来,只是她仍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
不知又过了几日,终于在某一刻,她看见前面忽然有了亮光,卫琼枝伸出手,竟被光亮一下子拖了出去。
卫琼枝睁开眼睛。
床边有一个人正在看着她,卫琼枝艰难地转过头去看,是一个陌生男子。
大约十七八岁上下,还带着几分稚嫩青涩,坐也不成样子,人却生得很俊俏,姑娘一般秀气,眼角眉梢却是一派风流。
“你醒了?”他问。
卫琼枝一时还说不出话,只是朝着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