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蛰伏以后,他从朱由柏腹中剖出了那块玉玦。或许除了他以外,那就是父母所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宁昀从未想过会对外人解释这些,只是避重就轻的话语在舌尖滚过一圈,开口时却莫名变成了真话。
“我在找我家人留下的东西。”
谢萦微微转头,“嗯?他们没告诉你在哪里么?”
宁昀说:“他们都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也许就是因为太轻了,并没有想她能够听见。
而那一刻谢萦却突然转过头看他,在阳光下,她的脸白皙得仿佛透明。
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就是福王府里的那块玉佩么?这倒简单,我说过会偷出来给你。”
宁昀望着她,仿佛胸腔里忽然有某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在洋溢,在并没想清楚原因时,他已脱口问道:“为什么?”
谢萦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进城的时候,我不是答应过你吗?”
——作为那两张文牒的答谢,而他递出文牒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神秘的少女身上或许有利可图。而他当时的猜测并没有错,他几年来苦苦追寻的东西,对她来说是随手就能给出的。
现在,她脸上分明是在笑,只是这样的无忧无虑,却仿佛人世间种种爱憎别离,都不会在她心头留下什么印记。
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落在眼中,宁昀心中竟蓦然空落落地一坠。
“就像答应付三娘,是一样的吗?”
话出口的瞬间,他心中就已经突地一震。
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再问出来,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只是因为突如其来地被往事追上,心神动荡之下,本能地想要寻求一丝虚幻的温暖。
四目对视的瞬间,他的指节一时间因为用力几乎绷得发白,只是少女很快嫣然一笑。
“当然是因为我高兴啊!”
宁昀沉默片刻,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迎着晨光,他眼眸中幽绿的色泽宛如一片林中深湖。本来就俊美到几乎带着女气的面容,在这一刹几乎比晨光更耀眼。
谢萦手里还在晃那半杯清水,他站了起来,说道:“我记得,这条街尾有家卖桂花糖的小铺,今日不知开不开,我去碰碰运气。”
“真的?”谢萦仰头望着他,不由得双眼一亮,挥手道:“那你快去快回啦!”
伙计回了后厨,宁昀的身影逐渐消失,周围一时间安静下来。
谢萦打了个哈欠,双手撑地,放松地望着街边。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街上除了跑马巡逻的官军,还是人丁相当稀落。
少女百无聊赖地晃着杯子,将半杯没喝完的清水泼了出去。只是那半杯水飞溅开来,却不落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回旋成水幕。最后玩腻了,又“哗”地一声撒到地上。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少女蓦然抬起了头,双眼几乎是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那家商铺的确还在原处,只是现在这样的甜点已经完全无人问津,宁昀花了平时几乎五倍的价钱,才买到了半盏花蜜。
一路匆匆返回,只是即将拐到街口时,他忽然留意到街边某个招牌,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家杂货摊,而他一眼留意到的是摆在最上方的一枚红牙梳。
他从来不大关心这些女孩子们梳妆的玩意,只是这一刻突然想起,在很久远的从前,他似乎在姐姐的妆镜前见过这样精美的工艺品,青丝如流水划过它的木齿。
现下顾客过于寥落,老板非常热情地试图向他介绍,宁昀心中只觉再耽搁下去时间太久,并未多还价便买了下来。他将红牙梳放在怀中,心想那头乌云般的长发,大概的确不能只用男子的木蓖来梳。
一路回到原处时,谢萦却不在原地了。
以他目力,远远便发现谢萦不在,一路到了近前四下环顾,才发现目之所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如今街上人流稀少,贸然叫喊只怕会引起巡逻的官军注意,少年站在原地微微愣了愣神,敲开门问柜台后的伙计:“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娘子,她去哪里了?”
伙计一直在屋里,哪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摆了摆手,非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谢萦一贯我行我素,大概只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暂且离开。
这本该是最合理的解释,宁昀不明白自己的心脏为什么在突突直跳,仿佛某种违背理智的直觉。
他定了定神,在原地坐下,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被一样物事吸引。
在茶杯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挪开茶杯,只见下面竟然是一条丝绢,似乎是从某种昂贵的布料上撕下半块,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
我见到哥哥了,我们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玉佩我到时自会为你取来,他日有缘再会,咱们便就此别过。
那行字的末尾,签着一个飘逸飞扬的“萦”。
———
……
妹:你家就是我家,借我住半个月怎么啦
妹:**看到哥**拜拜,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