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是——”霄的手指摸在画卷上,不由得微微屏住了呼吸。
护法教士沉声道:“二十年前出现在紫禁城中时,他自称为李慕月。”
“万历皇帝晚年时一心求仙问道,招揽了许多道士在宫中炼丹,而李慕月就是在那时,作为游医进入了紫禁城。李慕月来历不明,却很快就深得皇上的宠信,甚至能随意来往内廷。
“那时我是个正四品的京官,论起品级,我比他高出许多,可他官职虽低,却随时能到御前面圣,在皇上面前说话的分量,连当时的内阁大学士都望尘莫及。
“当时,万历偏爱幼子福王,对太子十分苛刻,几度想要废长立幼。朝中大臣们要求立长,皇帝要求立幼,朝中唾沫横飞地吵了二十年,其间遭贬斥流放者无数,太子一直过得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而李慕月打从进入紫禁城开始,就是个坚定不移的太子党。
“谁也难说他给太子出了多少力,不过后来万历崩逝,太子登基为泰昌皇帝,李慕月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有传言说他会被破格提拔入翰林院,引得朝中议论纷纷,当时的我也有所耳闻,还颇有些艳羡。”
说到此处,刘季棠摇了摇头,似是对当时的自己感到可笑。
“泰昌皇帝战战兢兢太多年,继位还不到一个月,就因纵情声色而一病不起。当时的礼部侍郎给皇上献了仙丹,皇上服药后身体剧烈恶化,不到七天便崩逝了。直到死前,都还没来得及举办正式的登基典礼。
“在皇上驾崩前的那一天,他遣散了一切官员妃嫔,只召见了李慕月一人,对他下达了一道圣旨。谁也不知道那道圣旨是什么,而内阁大学士听到消息赶入宫中时,皇上已然驾崩,李慕月也已不在紫禁城中,此后他犹如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新帝猝然崩逝,主少国疑,朝政一时混乱不已。给皇上献上仙丹的首恶抄家夷族,涉事者也纷纷贬官流放。”刘季棠叹了口气,“我也是在那时被波及,革职赶回了老家。”
“直到此处,这听起来还是官场斗争,我等就算被涉入其中,也只觉自己命途多舛罢了。”刘季棠道,“可是就在这之后不久,京城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霄微微抬眸,低声道:“王恭厂大爆炸。”
刘季棠微微讶异地抬眸,似乎没想道大兴善寺里不问世事的霄也会了解此事。
“正是。”
泰昌的儿子继位不久,京城内就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五月初六日巳时,满天乱云横飞,忽然有声如吼。仿佛一轮烈日从地面升起,方圆几里内瓦砾和人禽尸体都被炸作粉末,连紫禁城都地动山摇,正在用早膳的皇帝险些被砸破脑袋。
这场大难起得突然,京中死伤近万众,其中不乏高官重臣,据说在彻底坍塌的观象台上,有九个头的怪鸟昼夜哀哭不休。
事后天启皇帝不得不下了一道罪己诏,认为是自己统治有失才受到上天降罪。
刘季棠道:“也算是世事无常,当时我若不是被革了官职赶出京城,只怕便死在这场爆炸中了。”
霄道:“此事甚为怪异,我虽在白云山上,亦有所耳闻。”
“只是您可知道,这爆炸绝非平常。”刘季棠轻声道,“王恭厂所在之处,叫做光彩胡同,其实民间一直有所流言,那个地方本来叫作棺材胡同,后来因‘棺材’听着晦气,才改成了‘光彩’。”
“此事我却不知。”
“王恭厂事发之时,方圆几里几乎都被夷为平地,连百里之外的密云和平谷都能听到轰鸣之声,只是近在咫尺的承恩寺却完好无损,其时尸横遍地,活下来的百姓都是冲入承恩寺避难的。”刘季棠道:“这样的异象,您可能联想到什么?”
霄沉默片刻,低声道:“……妖君出世。”
“是的,我们也是如此想。”刘季棠道,“传言中每一代新的妖君睁眼时,都会引起天地异变,或波涛如沸,或地动山摇。这并非天地之怒,而是磅礴的妖气爆发所致,所以周围都被夷为平地,有高僧护法的承恩寺却未受毁损。”
“最后一代妖君已被太祖皇帝镇杀,此事断然不会有假。”刘季棠道,“可是那一天,承恩寺的护法僧人齐齐吐血,在同一时间被妖气震裂了五脏六腑,这样的异象,除了妖君出世还能有什么缘故?”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当年的妖君死前,恐怕腹中已经怀了女孩。
那个继承了母亲权能的孩子,与母亲的尸骨一起被五道石碑镇压在地脉之中。
五块石碑受龙脉与血气滋养,经年日久,已非凡物,形体炼化于五行之外,肉眼根本看不出它们的所在,本来是万无一失。可是不知为何,镇河碑被击碎,那个女孩,也就是新一代的妖君,重见天日了。
“当时我已被贬出京城,在颠沛流离中,实在无暇顾及。后来这十余年来,朱家愈发倒行逆施,明朝气数已尽,举起义旗已是势在必行。
“我们这样流落在民间的术士们,都逐渐聚集在炁教的白灯旗下。都是同道中人,偶尔谈起那年京城的大爆炸时,心中疑窦愈演愈烈,都觉得是有妖君现世,只是毕竟年代相隔太久,更多的记述已近失传,这样的揣测实在无从证实。
“后来炁教逐渐势大,在河南已经能与朝廷分庭抗礼,我教也逐渐吸纳了众多能人异士,直到我们在古籍中见到大兴善寺宝顶壁画的拓本……
“——那是我们才知,泰昌皇帝的近臣李慕月,原来并非是人,而是当年妖君的长子,一个已经活了叁百多年的大妖魔!”
刘季棠肃然道:“现在我们才恍然知觉,当年他处心积虑在紫禁城中成为皇上近臣,恐怕一早就怀着阴谋诡计,要毁去镇河碑,放出他未出世的妹妹。”
“只是我们此时仍百思不得其解……
“妖魔伦理与常人迥异。虽然一母同胞,可是对李慕月来说,妹妹与其说是血亲,不如说是生杀予夺的新君。李慕月这样的妖魔天性残酷无情,本该趁着幼妹弱小时赶紧杀了才是,怎么可能想尽办法把她放出来,压在自己头上?
“我们想着,他大概是有什么别的图谋,能将幼主控制在手心。难不成他还会认认真真当个好兄长吗?
“只是无论李慕月到底是何目的,叁百年后妖君再度出世,只怕已经是无可转圜的事实了。”
刘季棠声音越来越沉,将一物放在桌上,朝霄推了过去。
霄凝神望去,只见那是一块不大规则的小石子,泛着洁白温润的光泽,如同被搓磨过的珍珠碎块。
“想必朝廷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只是为时已晚,无可挽回。”刘季棠道,“上个月,皇上下令,由叁边总督洪承畴率兵,在陕西围剿闯王李自成。除了剿匪的官兵,军中同行的竟然还有从大报恩寺请来的七十二名高僧。”
“双方鏖战一天一夜,官军死伤甚众,败退几里,军中到处都是流言,说闯贼军中有妖孽……”刘季棠指了指那白色碎块,“我们闻讯前去时,闯军和官军都已经离去,满地尸山血河,有食人的巨鸟在欢笑盘旋,我们只来得及捡到了这个。”
霄的手指摩挲着小石子,低声道:“这是佛骨舍利的碎片。”
“大报恩寺里开光两百多年的佛骨舍利圣器,和主人一同被打碎了。”刘季棠低声道,“朝廷知道闯贼军中有妖魔,所以才请出了高僧同行。七十二名高僧结成的梵音大阵,威力如何您比我更清楚,可七十二人一夕尽死,连带着法器都被毁得粉碎。”
霄摇头道:“实在闻所未闻……这样的力量,恐怕连我师父昙鸾尊者都不曾见过。”
“在那以后,我们派人潜入过闯贼军中收集情报。军中到处都有传言,可却从未有人见过那‘高人’的真容,”刘季棠肃然道:“虽然没见到人,可是想必您也知道,放眼天下有这般能耐的,恐怕就只有当年妖君的两个孩子。”
“李慕月在京十年,一度成为天子近臣,心机与寻常妖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帮助闯贼,绝不只是为了报复朱家……他是带着幼主,选择了自己要合作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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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离四颗星好像没有很远了,老公们能不能给我两颗那个白白的……圆圆的……亮亮的……(搓手)(疯狂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