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的,炤宁过目不忘,当时只是感怀于这等的父慈女孝,心下伤感不已。
几日后的晚间,三女儿柔慧因着不满他的赐婚旨意,跑到御书房跟他好一番痛苦流涕地哀求。
他深知这个女儿任性至极不知好歹,实在是被她母妃惯坏了,懒得理,索性拂袖而去。
柔慧竟因此发起疯来,待他一走,便拂落了龙书案上的灯火,点了一把火,嚷着不要活了,要烧死自己。
太监们拼了命地救火,到底还是损毁了不少书籍、奏章,其中就包括梁先生的著作。
他简直要被气疯了,却是不敢声张,不想让江式序听闻之后心绪低落病情更重,只是发落了柔慧:既是不想嫁,那就永远别嫁,滚去皇家寺庙清修,守着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没多久,江式序辞世,他为之悲恸许久。缓过神来,想到炤宁应该能将医书重新誊录一遍,却一直没对她实言相告——那孩子的伤心,谁都看得出、感觉得到,伤心之余再费神费力,头疼病怕是会时时发作。
他要照顾江式序的儿女,不能雪上加霜。
况且,那时候他也满心以为,炤宁和庭逸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等她嫁入皇室之后,他再推心置腹地告诉她实情,她一定会欣然挑起这个重担。
谁承想,好不容易盼到她及笄了可以谈婚论嫁了,她身边却出了那么多的是非,指责她的正是他原配的娘家,最后|庭逸与她决裂,她只身离开京城。
一面是故去发妻的母族,一面是倚重的名将的家族,他能帮谁、斥责谁?唯有尽自己一份心力,命心腹找到她,时时相随,保她安稳。她起初是抵触这份皇恩的,后来屡次遭遇暗杀,这才接受了,说若是死了,起码有人知晓原由。
待她大病痊愈,他获悉之后,才命心腹问她,对那部医书是否还倒背如流,是否能誊录一遍,若是可以,得空不妨四处寻访名医,对存疑之处加以考证。这是因着梁先生特意提起过,加以标注的地方都是一家之言,大抵有错,怎奈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不得逐一求证。
炤宁犹豫之后,答应了,却说大概需要六七年的时间。
他为之失笑,心说她这是打算在外流离数年不成?便亲自去信与她讨价还价,问三四年行不行。身为帝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她斟酌许久,说最少四年可以做完,每誊录修正完一两册,便请人呈交至御前。
三年来,她四处游走,寻访各位名医,与他们探讨书中存疑之处,并将医书附图逐一画出来,请各位名医看有无错处并加以更正。在江南的日子,看起来她是逍遥快活至极,私底下却是与诸位名医频频会面,还特地请了一道密旨,以此避免诸位名医的不认可、不配合。
她是江式序的女儿,做派与其父相同,说话从不说满,如今此事终告完结,比承诺的期限提前了一年多。
这自然是该给予嘉奖的,没有过目不忘的炤宁,那部医书便会就此湮灭于火焰,无法救济苍生,会成为他此生一大憾事。
想要什么?炤宁思忖着。
最想要的,是父母犹在,她承欢膝下,可这岂是皇帝能做到的。
炤宁婉转一笑,恭声答道:“臣女只盼医书能得皇上亲自赐予书名,尽快造福苍生。”
“这是一定的,昨日便已着手此事。”皇帝再看向炤宁,眼中已有深浓的疼惜,“你这孩子,就是太倔强了。”
换个人,有了她这般遭遇之后,少不得请旨为她正名,甚至于会请他赐婚,另嫁良人。可她不争这份意气,不以做过的一切居功,对尘世这一切,未免过于通透。
有些男子、女子,往往为着赌一口气,决裂之后各论婚嫁,把一辈子赔上去。很明显,炤宁在这种是非上,不是豁得出去的人,是看得太透彻,也是太心寒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