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烟梦

第十七话.草庵谁相寻(1 / 2)

将近一年多未曾见过道隆了吧!

今日,道隆至清凉殿向天皇报告议事的消息传来登华殿女官们的耳里。

千代得知后率先向定子请益:「娘娘,我能否前去迎候主公,一段时日未见了,有些想念。」

千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在二条宫一年多来生活的林林总总着实令千代对道隆的既定印象冠上亲身经歷的喜爱。

定子听千代这么一说,由衷的思念父亲来了。她不但同意,且大大催促:「要去的话最好现下前往,我担心父君会直接自清凉殿离去,不会在廊上踅太久。记得替我问候他。」

「是!」千代接受了口諭,乐不可支的行君臣礼。

得以迎接主公道隆的机会不常有,女官们在千代的拋砖引玉后纷纷响应,十多人迅速跑出登华殿以跑百米的速度在皇宫中穿梭奔驰,袭起一阵秋风落叶,横越半座皇城。

途中,自然以平时便在锻鍊身子的千代拔得头筹,最先来到清凉殿东北隅的渡廊。

大家櫛比鳞次按照次序排成笔直的一列等着侍候道隆,与其说是侍候,不如说是恭逢。

许多殿上人与公卿几百里外一听闻道隆人在清凉殿的消息,全一窝蜂的参上。侍候这事,朝臣们可是抢着做,谁也不让谁。

清少纳言头一遭面对如此大阵仗,不免紧张地问着千代:「为什么大家会如此期待关白殿公的賁临呢?」

「你觉得大纳言之君如何?」千代反问。

「原先以为他言行轻佻,可自从上回他真诚的歉意与表达原委,以及他疼你温柔入骨的模样,现下对他的评价倒是善戏謔兮,不为虐兮吧!」清少纳言不假思忖的道,忆起先前的互动和伊周对千代吟咏的和歌,她歷歷在目且大大欣赏。

「那关白殿公便也是如此之人,还富有十足正义感。」千代笑道,自豪的脸面早涮上一层红妆。

见她的反应如此真情流露,清少纳言頷之,大概得以猜出藤原道隆又是一个开心果。

当道隆自帘幕而出,大家异口同声的说:「恭送主公。」显得比平日更精神奕奕。

在未经预知的情况下望见一班女官的主动相送,不禁欣喜的道:「有这么多的美人儿相送,真箇令人感动,可是要我这老头在大庭广眾之下涕泗纵流吗?」

女官们大多出自内心的自愿,尤其是千代,来到平安时代,道隆待己视如己出,就像千代在平安朝的父亲一样,「主公,我来服侍您吧!」

她走上前要替道隆穿鞋,让道隆受宠若惊,对上那熟悉可爱的目光,舐犊之情肆起,「小式部你这是在做什么?岂能麻烦你做此事?小女孩娇贵的很,是要疼着的。不用不用,这交给男人来就好了。」

伊周恰履随于道隆身后,甫一见状,抢先一步自千代手中拿来鞋履。他先是投与千代一笑,再向道隆道:「还是我来吧!」以寸草心报达三春暉。他的模样庄重无比,清丽与威仪臻于完美的调和。他服侍的举动教在场的任何一人感动万分,包括当事人关白道隆公。

伊周身后纷纷有綷縩之声疾疾靠近,正四位以上的宫人皆拖着长长的黑色裳裾前来迎送,长度大可自藤壶宫排至登华殿。

道隆稍稍咳了几声,正要离开之时,但见大夫之君藤原道长来到门口,头低低垂着,一副诚恳的模样。当道隆向前走了几步路,大夫之君做出眾人皆意想不到的事,他扑通跪倒,当着道隆的面前:「恭送关白。」言语间气势磅礡,对关白好似充满无止境的敬佩之心。

道隆见状深深感动,实在是自己的好弟弟。在场之眾亦给与大大讚许。

这种戏码古今中外各类政治舞台皆少不了,千代实在不喜欢戏精,若是为了博君一笑,那倒无妨,但倘是政治戏精,则让人反感极了。

道隆亲自扶起道长,亲切的笑道,声音微微颤抖:「阿弟,往后不必如此。」

「关白的圣明,教我望之而跪。」他大力曲身,以感悌的口吻说。他有意的瞄了眼眾所,大家皆以好评的眼神寄予。瞄往女官们,他想知道皇后的亲信是何感想,恰巧又对上千代那双透澈的双眼。锐利的双眼长在甚此稚嫩的脸蛋使道长的目光迟迟停留在千代身上。

待他回过意识,照例,他又自然而然的恢復“正常”。再往下瞄则是一张感动到眼眶泛红的全新面孔。

清少纳言捕捉到千代与藤原道长之间那不寻常的眼神交流,不像是平常的她。在回到登华殿的路途,她不解的发问了:「小式部,你方才在看谁呀!大夫之君吗?怎的面露凶光?怪可怕的。」

「你不觉得大夫之君看来野心勃勃吗?他胸中野心无限,却又刻意偽装,城府颇深。我觉得他想要夺位。」千代愤愤地抒发己见,对道长心存芥蒂。

「哪会呀!他的诚心很正经,我都为他的兄友弟恭感动到哭了。」清少纳言扬首,念念不忘方才的景象。

「便是如此,其野心就在此可显露。连大纳言殿君都没有下跪了,他何必下跪?待下一次相遇,定要私下同他聊聊,我相当不喜欢不坦率做作的样子。」千代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如同万箭齐发射向道长那靶心。

「我认为这有点过度解读了,由难得一遇的兄友弟恭可知大夫之君并非此人。」清少纳言与千代互持己见,互不相让。

千代为了加强立场,增添了些实例,说起话来架势十足:「唐土的隋煬帝为使父母废立太子,乔装勤俭爱民、兄友弟恭、重孝讲悌。而后呢?杀兄弒父,这可是任谁也猜不准的吧!

再来,唐末的宣宗还任光王之时,装疯卖傻,博得揽权宦官的信任。直到掌权之时,扮猪吃虎,剷除驾空皇权的拥立者。这些后果,拥立者可料得到?

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人性可掩,就看手段。」

清少纳言对千代的立论哑口无言,她思忖少焉,口服输心不服的道:「你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但我相信大夫之君的为人。这可是我们头一回意见分歧哩!」

走着走着,经过清凉殿北廊,转角处忽瞥见一名身穿卯花色直衣内搭樺樱色衬衣的青年。他举手投足间的俊逸非凡令千代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人是谁呀?长得满帅的。」千代的目光迟迟停留在青年身上,熟知当他一望这儿看了看,随即一脸嫌恶的以袖遮面,绕路离开,令千代感到莫名其妙。

回头看看清少纳言,她也是一脸冷漠,挺诡异的。

「他呀!就头中将,故太政大臣的次男。不知听信了什么流言蜚语,对我大有敌意,我们别理睬他。」

太政大臣此名词已在千代生活周遭出现许多回了,早见怪不怪。

「哦…难怪。」反正家中女眷是什么样个性的,男眷也差不了多少,遂不当一回事。

这天傍晚,两人回到住所,数名束着双边马尾且漂亮可爱的殿上童手捧各式各样的信纸在女官住处穿梭。

女官的住所充斥着嚷嚷声:「唷!真是好行情,人家又寄信来了。」

「少说我,看看你自己,不也一样?头弁之君心意可足的呢!」

「别嚷了,还不快些回信,对方可苦苦俟着,别让他们做(1)深草少将,怪可怜的。」

千代闻后好事的想,她心底一点也不想嫉妒或羡慕,毕竟自己还小,谁会看上这种小姑娘。

唯千代与清少纳言这边冷清些儿。

此想法方落,某小童捧着信件向清少纳言道:「头中将命令奉上,请您快点儿回信。」

清少纳言与千代相覷了眼儿,千代不解的使了眼色,意下是问:「他不是把你恨死了吗?怎么还会写信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