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就再加一万,一共三万,一万五算是定金,等会我再给你写个字据,就当是、就当是我个人欠你的钱。”
说这话的记者感觉自己也是拼了,但这话题吸睛,点击率高,一旦事情越演越烈,自己再出面找高建峰谈判,届时就不愁对方不给公关费用了——那可不是区区两三万能搞得定的。
里外里,作为幕后操盘手的他们,怎样都可以名利双收。
于是欠条一挥而就,王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露出点笑模样:“行,我明天就约他,你们准备着吧,等约好了我电话通知你们。”
第74章
王宁等记者走了, 从兜里掏出手机。刚才那两个人喋喋不休的时候,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他打开一看, 有两个未接全是来自于夏天。
还有一条短信:刚才没说完,方便的话回电。
王宁看着那一行字,想起洗完澡那会儿, 夏天发短信说过有事找他,之后那两个记者上门,他便没来得及回复,也完全没想到原来是为这么个事。
沉吟良久,他淡漠地笑了笑, 随手拨通了电话。
夏天言谈间还是颇有分寸,没直说, 只是先试探王宁是否知情, 有没有媒体找过他,在得到否定答复以后,才大概交代了来龙去脉,期间不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同时也暗示了可以许之以利。
王宁照例嘻嘻哈哈的,边听边表示自己还一头雾水着呢, 想不到网上也能闹这么大, 都说树大招风,他峰哥八成是被什么人眼红给盯上了,做兄弟的嘛, 当然明白该怎么处理。至于利益的部分则避过不提,只说他承了高建峰那么多年照料,这点忙,完全是应该帮的。
“哥你放心,”王宁拍着胸脯作保,眼神却是清清冷冷的,“还没人找过我呢,我回头留点心,绝不让他们抓着什么把柄,哎,你说这帮人真能编哈,有这功夫怎么不去写电影剧本啊,那国产电影都他妈难看到姥姥家了。”
语气、态度一如既往,夏天暂时没听出什么异常。放下电话,王宁脸色却沉了下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闷头抽起了烟。
过了半天,杜洁才从里屋走出来,迷迷瞪瞪地问:“刚那俩是什么人呐?”
“哦,没事,客户,来谈旅游项目的。”王宁淡淡回答。
杜洁嗯了一声,慢慢走到茶几旁,髋关节置换的手术已经做了好些年,可她习惯了缓步慢行,坐在沙发上,她打量着儿子神情,带着几分小心地问:“我刚才,好像听见他们提起安安了?”
王宁眉头登时一皱:“您听差了,是团里有个重名的。”
杜洁讷讷点头:“我还以为他们是安安的同学呢。”
同学?王宁看着杜洁,也说不上此刻什么感觉。老妈到底还是太天真啊,都多少年过去了,除了高建峰,哪儿还有什么老师、同学来看过他们?!
要说当年事,他知道的并不详尽,对于王安这个哥哥,他印象也已越来越模糊。说实话,可能还不如高建峰来得亲切、清晰,毕竟有段时间,高建峰每个月都会来他们家,送些吃的、用的。直到后来去当兵,隔三差五也还是会打电话来问候。而那时候,他已经能带团赚钱了,家里条件改善许多,渐渐地,高建峰才不再送钱和送东西过来。
小时候,他一度觉得能有高建峰这样的大哥挺不错,还曾幻想过他是自己的亲哥哥,那可比王安酷多了。记忆里,他那个亲哥整天处于梦游状态,经常莫名其妙的笑,又莫名其妙的哭,再不然就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王安自杀的那天,他还在上学,等到晚上回家,人已经被拉走了,没让他再瞧见。他当时并不觉得多伤心,看着老妈哭得死去活来,反倒质疑过自己是不是太冷血,可兄弟俩没有沟通、没有交流,他甚至感觉不出家里少了这么个人能有什么不同。
再后来呢,他试着问过老妈,自己也隐隐约约猜出一些,他哥是双性人,不上学则是因为主动退学,但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小孩连义务教育都无法完成?他能想到的,也无非是遭遇了集体排斥、甚至侮辱欺凌。
所以高建峰到底为什么要照顾他们母子,这是他长大以后,不止一次地想过的问题。为事了补偿?还是因为和王安真是好朋友?倘若是后者,他哥活着的时候怎么又不见高建峰来看过?
这些都是疑团,无奈老妈三缄其口,每回一提王安,她都会以梦魇为借口岔开话题。
就好比现在。
王宁剥好一只橘子,递给杜洁,状似随意地问:“您最近又想起我哥了?”
杜洁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刚听差了,问一句而已。都多长时间了,我老想那些干嘛,咱这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
日子好好的………王宁听着,心里忽然一阵发涩,老妈不会上网,就算外头闹得天翻地覆她也毫不知情,而一个儿子不明不白的死了,她除了伤心梦魇,却没法再有任何作为。
“妈,我哥当年究竟因为什么退学的?”
杜洁愣了愣,因为什么,王安从没说过,她是从老师嘴里听到了支离破碎的真相。彼时除了抱歉,老师对集体行为也很无奈,年轻的女教师缺乏经验,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局面,唯有劝说她把孩子先领回去,等过段时间调整好心情再转学,兴许就能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之后遇到高建峰,她也没有再去问过,高建峰那会儿不过是个少年人,就算当年随大流欺负过安安,后来做的一切也是明显在补偿,面对儿子的同龄人,和儿子多少还有牵扯,她实在狠不下心再去苛责。
何况整件事,最该负责任的其实是她这个当妈的,那会儿她要养家,还要照顾更小的王宁,财力精力都十分有限,哪还有能耐再去替儿子讨什么公道?
是以这么多年她不愿提,多少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她无数次地宽慰自己,只要王宁好好的,她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杜洁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你问这干嘛?就是学校里有点小矛盾,安安心思重,想不开就不愿意去了。”
王宁:“是吗?那峰哥应该知道具体是什么矛盾吧?”
杜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建峰那么忙,你可别去瞎问八问的。他和你哥关系好,后来才来看咱们的,可不兴给人家找麻烦啊。”
麻烦吗?现如今还有什么麻烦是他高建峰摆不平的?
况且只要肯花钱,这世上压根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王宁淡淡笑了笑,忽然转口问:“妈,我回头给您换个房子吧?咱也搬个大house,住得宽敞点,再弄个小院,您可以种点花花草草,想种菜也行。”
杜洁没太听懂:“啥,大耗子?”
王宁笑:“就是大房子,别墅,怎么样?”
他说着,像是憋了一口气,心想要补偿就该补偿个大的,这点东西在高建峰那儿还不是九牛一毛!?
“你净瞎扯,那是咱能住得了的?”杜洁摆摆手,她天然的认为劳动人民就该安守本分,“要那样,我还不如回村里呢,好歹你爸还留下两间破屋子,收拾收拾也是独门独院,起个三间大瓦房,不比什么别墅差。”
王宁苦笑:“您有点追求行么,我还打算办个护照带您出去旅游呢,咱上外头吃山珍海味去,我一准带您吃遍全球。”
“快歇了吧,外国饭我可吃不惯,”杜洁说着,慢悠悠站起身,“饿了吧?我给你弄碗炸酱面,配上我新近才做得的酱菜,这回的味特好。你呀,净吃那些个小日本的饭,鱼都是生的,我等会多剥两瓣蒜,杀菌。”
论追求,杜洁这辈子恐怕是难有了,但论做饭,老太太手脚是真麻利,等香喷喷的炸酱面摆在面前,王宁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挺馋这口,就着老妈牌酱菜,别看瞧着黑乎乎,可吃起来却格外下饭。
扒拉了一大口,王宁抬起头,见老妈正目光殷殷地看着自己,他又咬了一口蒜,鲜辣的味道在口腔里激荡着,咽下嘴里的面条,他冲杜洁咧嘴笑了笑。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思量清楚了。翌日,王宁约了高建峰,说有话要问他。
高建峰能猜到他想问什么,没犹豫,一口应下了。记得很多年前,杜洁曾央求过他,让他别在王宁面前提王安的事,他照做了,无奈现在有人非要把早已愈合的创口再度划开来,那么该面对的就必须得面对,他欠王宁的,或许是一个解释,或许是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