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澜下了车后,原先是想劝劝花鹤初转弯别那么猛,但见到她嘴角掛着笑的模样,转念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
盛澜转头看着眼前陈旧的建筑,再回头看了看他们停车的花园,门口掛着字体烫金的招牌,是一家精神病院。
他大概知道,花鹤初这是来找谁了。
「走吧。」
花鹤初把车停好之后,便拉起盛澜的手腕,走向建筑内部。
「花小姐,好久没来了呢。」
「嗯,我前阵子太忙了,我先过去看看她,等会儿再来和你叙叙旧。」
「当然没问题,你去吧。」
柜台的工作人员见到花鹤初,露出惊讶的神色,连忙起身和她打招呼。
盛澜在一旁默不吭声,看着花鹤初和这里的工作人员颇为熟悉的寒暄着,没多久又被她拉着往另个方向走。
盛澜感觉得出那位工作人员似乎想开口询问自己是谁,大概花鹤初亦有所感,所以才赶忙拉着他走吧。
「幸好你戴了口罩跟眼镜,不然人家认出你了,说不定明天就要上娱乐版头条了。」
「这只是基本,早就成习惯了。」
两人经过了一条空中架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计,走道两旁都是落地窗,採光很是明亮,却与建筑整体不甚协调。
盛澜往远处的山头望去,直觉那里大概会是夕阳西下的位置。
花鹤初在一间向阳面的病房停下,但是她没打算开门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小窗,向里头张望。
那扇窗很小,花鹤初正在看着,盛澜就一点也望不进里面了,于是只能在她身后耐心地等着,两隻手的食指都被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捏着。
「你想看看吗?」
「是你那位老师吗?」
「嗯。」
花鹤初让出了窗户,盛澜凑向前去往里面看,只见墙上掛着几幅画的洁白屋内,有名纤细高挑的女性正靠在最里面的窗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录音带,心情似乎很好,双眼轻轻闭着,嘴角微微勾起,手中有支玫瑰被她拈在指尖慢慢转着。
那是一位超乎盛澜想像的优雅女性。
大概是从前生活的太苦,岁月便放过了她,从她的外表很难让人看出,她其实已经年过半百。
「她在这里多久了?」
「从我大四待到现在,现在除了我,大概也没人会来看她了。老师当初为了嫁给她先生,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怎么会?」
「老师家里条件很好,对她的家教甚严,家里人看不上她先生,因为老师决意要与她先生在一起,她父母就将她赶出门了,大概以为没尝过苦日子的她,很快就会受不了,没想到她脾气更倔,日子过得再苦都不肯回去。」
「那她在这里的事,她家里人不知道吗?」
「知道,但她父母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没什么交情的亲戚。前几年还会有个老管家来探望她,因为老师也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但后来老管家被孩子接去国外定居了。」
「那她的住院费用……」
「老管家最后一次来看她的时候,在柜檯留了包裹给我,我回家拆开来看才知道,老师的父母留了一笔遗產给她,没意外的话能供老师到终老。」
「现在那笔钱归你管了吗?」
「算是吧,每个月会固定从里面扣帐,管家也只是告诉我密码,免得老师可能有急用,实际上我都不用去管它的,偶尔确认一下帐没问题就行。」
盛澜听着花鹤初解释这些来龙去脉,心里想的是老管家或许是因为别无办法了,才将遗產託付给花鹤初。
其实盛澜的第一反应是不太赞同花鹤初接手背负她的老师,但这是她在他未曾参与的时光里,独自经歷过的事情,是她的选择,他无权干涉,所以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决定,以后要陪着她一起面对。
「你每次来,都只是隔着门看望她吗?」
「嗯,老师已经认不得我了,就算进去也只会被她当成陌生客人看待。你过来看看老师的样子吧。」
花鹤初说着,让出小窗的位子,让盛澜再看一眼里面,他依言照做,而待在里面的老师,依然还是刚才的样子,沉浸在录音带所播放的音乐里。
盛澜不是很懂花鹤初想表达什么,只能回头看她,等待她的解释。
「虽然医生说老师能正常跟人互动,只是认不出从前的人,但我总觉得,这其实表示老师想跟过去的一切道别,她大概很喜欢她现在所待的世界吧。我想那里应该有着她为生活不得不放弃的所有热爱,有那首她听不腻的老歌、有鲜花、有书、有日復一日灿烂耀眼的阳光,和一间她待得舒服安心的小房间。」
花鹤初最后远远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未曾分过一个眼神看向门外的老师,微微笑了笑,然后牵着盛澜沿着原路离开。
再次经过那个柜台时,在那里坐班的柜台小姐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又对花鹤初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那是你男朋友吗?你能带他来这里,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
「嗯,他很好。」
虽然不清楚柜台小姐这是什么评价依据,但听到人家夸奖盛澜,花鹤初还是十分赞同地点了个讚。
「你男朋友好高喔,是个衣架子呢。」
「嗯,很好看的衣架子。」
「唉唷,谈恋爱就是要甜甜的,真好真好,每次看你都是一个人来,看起来孤零零的,能有个人陪着也好。要记好不能委屈自己知道吧?」
「我知道的,他不会让我委屈的,谢谢姐,我们今天先走了,下次再聊吧。」
「好,小心开车。」
花鹤初和柜台小姐挥手道别,才小跑着去找先一步回到车上的盛澜。
另一边的盛澜,在拿了花鹤初的车钥匙后,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坐上驾驶座。
倒不是花鹤初开车太猛,只是盛澜不确定刚看完老师的她,能不能像来时那样好好地开回去。
裴清曾经告诉过他,花鹤初的负面情绪总是来得突然,而且时常越演越烈。
「嗯?你想开看看这辆车吗?」
「嗯,还没开过这么好的车。」
「你现在那台车不是也满好的吗?」
「好啊,就是价钱跟这台差了个零吧。」
盛澜一听就知道花鹤初对车完全没概念,她竟然分不出她朋友这台奥迪r8跟他那辆bmwx1的价位。
花鹤初见盛澜动作嫻熟地开着车,觉得很稀奇,大概他所有未曾让她见过的模样,都能让她稀罕很久,所以她真的一路看着他开车的样子,直到回到家里的车库。
她这一路看得眼睛都没眨几下,然后突然才发现盛澜的脸怎么越凑越近。
「你干嘛?」
「不干嘛,帮你解安全带,下车。」
「喔……那你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呀。」
花鹤初嘀咕着盛澜这举动有点多馀,让盛澜倍感无奈。
「你不懂,那是我的福利。」
「我下次帮你写部言情剧吧,一次让你体验个够,想要什么都报给我,我给你写。」
花鹤初豪情万丈的模样,彷彿她就是个富豪想要包下盛澜,说完还得意地朝他挑眉。
盛澜懒得理她,轻轻将她往一旁拉开,把车钥匙掛回墙上,就逕自上楼去了。
「你还是不懂,福利之所以是福利,那是因为对象只能是你。」
盛澜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背对着花鹤初上楼,因为他没自信,当自己看着她的眼睛时,自己能控制住别笑得太无奈。
花鹤初说他每次那样笑,会让她想把他按进沙发里蹂躪,盛澜想了想,觉得他们还是慢点来比较好。
很微妙,他们两个可以理所当然地同床共枕,抱着彼此入睡,醒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对方,但他们对彼此还没有过更加深入的亲密。
盛澜总想找个最恰好的时机将她真正的据为己有,即便那不过是当下的短暂错觉也令他为之嚮往,最好能让她因此记一辈子。
很难想像,盛澜一个快奔三的男人,还有如此情怀。
反观花鹤初就没想太多,她只觉得盛澜能无条件任她随便抱便已无可挑剔,她是在跟盛澜交往后才知道,原来自己能有多黏人。
盛澜又再度投身工作当中,虽然他没特别说明,但花鹤初能感觉到他这阵子的工作强度已经减弱许多。
花鹤初今天得到工作室去找团队的美编开会,时隔一年,她终于要出版新书了,在此之前,她几乎都在写剧本。
「唉呀,你的粉丝都不知道敲破多少碗了,总算等来了你的新作。」
「裴总之前太忙,这几天为了你的文案,还熬了夜去编辑,我们可不能落下风。」
几个美编围着花鹤初坐,非常积极地与她讨论她那部作品的封面设计与排版。
大概是初创时期人手不够的关係,当时只有几个核心成员,大家都得互相帮忙彼此的业务,这个习惯一直沿用到如今他们都当上了部门负责人。
这在有纪律的公司团队是行不通的,但幸运的是,他们的工作室至今都很和谐地按照这个方式在工作,因此裴清即使知道,也没刻意干涉,毕竟他还是以大家工作能舒心为第一考量。
「这是我们最后出来的两个版本,花老师你看看。」
「唉……」
「怎么了,花老师?」
花鹤初看着眼前相当精緻的两版封面设计,一如往常陷入选择困难症。
不过这次,她倒是想落实「小孩子才做选择,我是个优秀的成年人,我全都要」。
「我们能不能做个活动,每个网路贩售平台限量贩售这个版本,剩下的用这个版本?我两个版本都很想用。」
「这个裴总之前有提到过呢,没想到你和他想到一起了。」
「是嘛。我只是想说,我好像从没有做过类似粉丝福利的活动,也许可以试试看。」
「那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我们之后再拿去跟裴总他们讨论。」
因为是临时起意,花鹤初花了点时间完善自己的想法,然后当场写出企划,方便同事们之后的提案。
她的两个同事都没想到她会这么积极,面面相覷之后,都从彼此脸上看出了惊喜。
花老师这么有干劲,待会儿说不定要下红雨啦。
这次开会比花鹤初原先预想的要费时间,于是她趁着休息片刻的时候,给盛澜发了条讯息,告知他还是别等她了,之后就将手机放回包里。
直到她迈出工作室,才发现盛澜的车停在门口,不晓得等了多久。
「我不是发了讯息跟你说别等了?等很久吗?」
「还好,安全带系好。」
「我们回家吗?」
「嗯。」
花鹤初熟门熟路地上了盛澜的副驾驶座,总归她还是颇高兴盛澜在外面等她一起回家的。
因为花鹤初的讯息发得太晚,盛澜收到的时候正好刚将车子停好,索性就在原地等着了,儘管一等就是两小时,幸好这几天他没那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