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闷不已,“我以前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
他闭着眼睛笑,“我只在娘子跟前这样。”
清圆听他叫娘子,叫得那么顺理成章,忽然有些感慨,如今自己真的为人妻了。
他眉舒目展,就着窗口的天光看,那容貌简直像才弱冠的少年公子,谁知道他穿上铠甲戴上兜鍪,是那样威风凛凛的模样。清圆头一回对一个人有爱不释手之感,连大圆子都没那样让她心痒难搔过,唯有他,他微微仰起的唇角,也让她觉得无比勾人。
她伏在他耳边说:“你睡吧,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别管我。”然后亲亲他的唇角,再亲亲他的眼皮,轻声嘟囔着,“我好喜欢你呀。”
他哪里睡得着,笑得也愈发得意,闭着眼睛指指自己的嘴唇,“亲这里。”
她唔了声,“还没擦牙呢。”在他唇上吻一下,吻得又脆又响。
他忽然把她翻转过来,身手矫捷地压住她,“娘子,要再来一回么?”
清圆扭捏着说不成,“你想弄死我么?再说我还得去瞧瞧芳纯。”
提起起这个沈润也觉得败兴,原本家里好好的办一场喜事,一家子和乐多好,偏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和离。沈家的家风,从来都是夫妇和敬,没出过这样的事,芳纯就是太闲了,想一出是一出,弄得沈澈没头苍蝇似的。
他叹了口气,倒在一旁,拿手盖住了眼睛,“其实我是想着,不要去管他们的事。你虽当了嫂子,可芳纯还年长你几岁,又牵扯她娘家的人,要是处置不好,你反落埋怨。”
清圆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不能眼看着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散了。她也是少年侠气,自顾自道:“我先头没有进门,家里的事确实不好插手,如今既当家了,过问两句总是应当的。昨儿周婆子和我说,那个姚九姑娘像是有别的心思……”到底不好和男人说得太细,笑了笑道,“芳纯眼下蒙在鼓里,没人点醒她,只怕她糊涂下去,把个好姻缘葬送了。”
沈润是什么脑子,就算清圆不说破他也知道,蹙眉道:“世上倒有这样不知羞耻的人。”
清圆起身穿好衣裳,边系衣带边道:“你们男人有外头的天地好闯荡,女人们整日屈在后宅里,不是柴米油盐,就是婚嫁寿诞。方寸之间能搅起腥风血雨来,螺丝壳里也好做道场嘛。”回身拉他起来穿戴,仔细替他扣好了玉带道,“芳纯那里我来说合,二爷这头还需你叮嘱两句。那位姚姑娘,千万让他防备些,别让她趁着芳纯糊涂的时候做出什么来。姑娘家名节最要紧,要是这上头错了半步,不进门也得进门了。”
沈润听她嘱咐,明明小小的姑娘,思虑却那么周详长远,便抱住她打趣,“哪个才是你?昨晚上那个娇滴滴的可人儿,还是今天的当家主母?”
清圆腼腆,红着脸轻推一下他的手,“我在外头是当家主母,在你跟前就做娇滴滴的可人儿。”
这话说得他心头又鼓噪起来,把人抱在怀里好一通揉搓,“我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娶到你。”
新婚燕尔,能多粘缠就多粘缠,几乎是难舍难分地撒开了手,才招门外的丫头进来伺候。
仆妇们抬着热水到门前,抱弦和红棉捧着妆盒和银盆入内室,清圆见她们脸上带着笑,觉得有点尴尬,无所适从地在栽绒毯上站着。
沙沙地,廊下传来竹帘卷动的声响,她扭头朝外看,果真雪下了一夜,下得庭院都白了。这会儿势头小了些,细细地,纷纷扬扬地坠落……有时枝头的积雪太沉重,扑簌簌砸下来,那枝桠便一阵颤抖,连带着其他枝头的雪也摇摇欲坠。
沈润在一旁整理领缘的狐毛,拖着长腔道:“这种天气要是架起一只红泥小火炉来,我与狸奴不出门,那该多好。”
清圆知道他又要调侃她,自己嘟囔着:“什么狸奴……”
他挨过来,喏了声,“我与……”一根手指指向她,“狸奴不出门。”气得她差点咬掉他的手指。
可是雪下得那样温柔而无声,人心也像被漂洗了似的。她两手撑住木作的围栏,半个身子探出去,扭过头,拿脸接那些雪花。抱弦在一旁无奈地规劝着,“夫人,快些进来吧,回头别着了凉。”
这样的闺中岁月,慢悠悠不疾不徐,真好。清圆瞥了沈润一眼,他的眼神里全是溺爱,反倒不好意思了。忙收回身子,端端正正坐在妆台前,红棉上来给她绾了发,以前姑娘时候的发髻不能再用了,鬓发和刘海全抹了头油梳上去。连钗环也换了样式,珠花呀、步摇呀,都显得富贵且端庄。
她在里头挑选,挑来挑起,挑中了一支鎏金点翠小金鱼,往后一举,“用这个。”
红棉有些为难,“这个太小孩儿气了……”
沈润却接了,簪在她发间,“就用这个,这个好看。”
然后便是镜中眼波流转,眉目传情,新婚的夫妇,真是腻得人牙疼。
抱弦却很高兴,姑娘在谢家那半年的不易她亲眼目睹了,单是耳光就吃了扈氏母女两个,平时的委屈更是数不胜数。如今好了,嫁得一个好人家,郎君有地位,又揉心揉肝地疼爱她,总算补了以前的不足,往后便能享福了。
待梳妆打扮齐全,沈润便打着伞,带她往祠堂去。进了门点蜡拈香叩拜,清圆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父亲,母亲,今日我睡迟了,是媳妇的不周到,请二老恕罪。我入了沈家门,这一辈子都是沈家的人,媳妇虽年轻,也会学着好好侍奉丈夫,执掌门庭,二老在天之灵请保佑我们,无风无浪,早日开枝散叶……”
沈润跪在边上,听她闭着眼睛嘀嘀咕咕,实在觉得好笑。她还是一团孩子气,下人面前是不好糊弄的主子,在他面前傻乎乎的,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他向祖先灵位拜了拜,便去问她说了些什么。清圆自然不能据实告诉他,含含糊糊道:“我同父亲母亲说了,你将来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让二老不要担心。”
他挑了眉,斜眼看着她,她心虚了,咧嘴笑着挽住他的胳膊,“我也同父亲母亲说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饿着冷着,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其实最后那句最要紧,男人不是铁水浇筑的,也有受委屈的时候,只是他们不说罢了。像沈澈,眼下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沈润心里牵挂着,对清圆道:“晚间咱们一处吃个团圆饭,把西府里的也叫来吧。”
清圆道好,“趁着你们都在家,该说的话说透了,或许芳纯就回心转意了。”
沈润颔首,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大喜第二日,就让你操心那些事。”
清圆道:“家宅太平是第一要紧,否则光是我们美满了,他们散了,这个家哪里好得起来。”
于是回去就吩咐底下人安排,让抱弦和红棉亲去,把沈澈夫妇请到东府里来。席间兄弟两个人照常说笑,沈澈毕竟经历过三刀六洞,即便心里再不受用,也不能在新嫂子面前失了礼数。
芳纯则有些讪讪的,举了杯子恭喜清圆,说:“大嫂子,自打大哥哥相中了你,我就盼着你早日过门,好和我作伴。现在你到底来了,我心里真高兴,我敬你一杯。”
其实她还是那个直爽的性情,不过受人挑唆了,自发筑起了心墙,对沈家人都不再掏心窝子了。
清圆举杯同她碰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向寂寞,在我心里你不是妯娌,照旧和姊妹一样。往后我陪着你,他们不在,咱们就彼此作伴。”
沈润嗯了声,“殿前司的差事确实忙,年后澄冰的官衔也要再升一品,到时候只怕更不得闲,你们两个有了伴儿,我们兄弟在外头也放心。上京的府邸预备得差不多了,年前还在幽州住着,等过了年,天儿暖和些,咱们就举家搬入上京,这样夫妻常在一处,不生嫌隙。”他顿下来,叫了声弟妹,“家里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我这个做哥哥的算是当家做主的人,你先头掉了个孩子,这家里没有一个人怨怪你。你和澄冰都年轻,这点子波折算什么?养好了身子,将来还能再生。”
其实做大伯子的,和弟媳妇说这番话,实在有些尴尬,但都是为着家里好,也没顾得上忌讳那些。芳纯听后怔愣了片刻,只管低头抹眼泪,清圆握了握她的手道:“别哭,我带你上后头洗把脸,看粉都冲散了。”
清圆携她离了席,穿过回廊进了后身屋。丫头绞来热手巾伺候,待擦了脸,清圆替她重补了一层粉,一面道:“姐姐,我还叫你姐姐,你年纪比我大,我在你跟前,不以嫂子自居。我是实心盼着我们大家好,你瞧他们哥们儿,平步青云,外头不知多少人眼热咱们,咱们要自己守得住,千万别自毁长城,自乱了阵脚。”
芳纯听了,垂眼把粉扑放进粉盒里,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你和二老爷的事,我早有耳闻,你那时候告诉我,你愿意下嫁他,等了他三年,他发迹了,头一件事就是赶了十车聘礼来聘你,你们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啊,怎么到了如今,反倒不好了?你听我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劈开心肝为你的,一种是诸样以你为重,实则捧杀你的。你心里知道谁是为你好,谁是有心把你拉进深渊,不过你听得久了,便信以为真了。你有娘家人,我也有,娘家人分三六九等,有我祖父祖母那样的,也有谢家那样的。”清圆说着顿下来,赧然看了她一眼,“有件事,连我们爷都不知道,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诉你,你可要听一听?”
她这么说,芳纯便愈发好奇,迟疑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