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没有哪里太不舒服,可也不是很舒服。”封德彞摇头叹道:“唉!男人啊,过了五十岁,会有什么问题,张大夫固然年纪还轻,想必也了解。”
张忻见多了病人,当然听得懂封德彞意指什么,就点了点头,訥訥回应道:“是!”
“老夫一年多以前丧妻,可并不打算续弦,为的就是不想要再有个夫人来管着,情愿过得快活一些。”封德彞打开了话题,就不再避讳,直接了当说道:“问题是,老夫虽然纳了很多侍妾,却没能得到一个真正迷人的美女,难怪经常提不起兴致。”
“这,是这样的!”张忻坦白说道:“男人过了《黄帝内经》所谓的六八四十八,多半难免会有封大人所说的现象。一旦有了这种现象,不妨顺其自然,多多保重身体,那才最有益于延年益寿。”
“不!”封德彞否决道:“老夫并不指望长命百岁,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活得痛快。”
“那么,大人的意思,是要在下为大人开些补药?”张忻顺着话题问道。
“再好的补药,也比不上一个风姿绰约的俏佳人啊!”封德彞嘿嘿笑道:“据老夫所知,大隋后宫的陈贵人有办法让皇帝一日幸御数次,而不觉疲倦。驍果军有很多将士传说,每次皇帝出巡,只要萧皇后不去,皇帝就吩咐陈贵人同乘御輦,在车上接二连三临幸陈贵人哪!那时候,大隋皇帝起码四十多了,很接近六八四十八了吧,却让二十出头的驍果军小伙子个个羡慕他生猛呢!他们都说,陈贵人娇滴滴的叫声从御輦里面传出来,令他们好难忘呀!”
张忻极端受不了这番轻薄陈婤的言辞,涨红了脸,恨不得一拳打掉这个老不修的松弛下巴!然而,张忻曾在担任军医期间养成了不对长官回嘴的习惯,又明白自己太文弱,单独一人在封德彞戒备森严的府邸中,要是惹火了封德彞,他呼叫侍卫们过来,自己恐怕很难活着回家。念及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忻就忍气吞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对了!”封德彞突然转移了话题,改口说道:“老夫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要提醒你,当今圣上在三年多以前,江都兵变刚发生的时候,曾经下令通缉宇文化及所有的党羽,而那份通缉令至今并未撤销。换句话说,万一有人去告发你是张愷的弟弟,你就免不了麻烦了。当然,宇文士及感谢你治好了他的旧伤,不至于害你。老夫也不想检举你。老夫倒是很想帮助你。倘若你愿意听从老夫,老夫可以介绍你去太医署任职。那可比开药铺强多了呀!有老夫为你撑腰,你要往上爬,容易得很,说不定几年之内,就当上太医令了。”
“请问封大人要在下如何听从?”张忻冷冷问道,只是想弄清楚封德彞的意图究竟何在。
“老夫希望,你能把陈贵人让给老夫。”封德彞大言不惭说道:“昨晚老夫才终于得以近看陈贵人,真是惊为天人哪!她还不到三十岁吧?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年轻貌美的陈贵人,要是能来陪老夫过个十年,给老夫享一享大隋皇帝享过的艷福,老夫就不枉此生了。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倘若老夫能再活十几年,活到六十多就不错了。到时候,她不过刚到中年,还不太老;若是哪天老夫病倒了,自会把她还给你,就像楚国公把陈国乐昌公主还给徐德言一样嘛!你不会太吃亏呀!在这期间,你要另娶或纳妾都可以啊!。”
“封大人这么说,好像把陈贵人看成一件东西,可以转让。”张忻勉强压抑着怒气说道:“封大人似乎忘了陈贵人是一个人,她有她自己的意愿。”
“哦?你是说,她会不愿意?”封德彞讶然问道:“怎么会呢?三年多以前,宇文化及看在你哥哥的功劳份上,把她赐给了你,她不就接受了嘛?难道,老夫还不如你?她跟着你开药铺,哪有跟老夫过日子舒适啊?老夫现在府中又没了夫人,没人会给她气受。即使老夫给不了她大隋皇宫的锦衣玉食,总比你能给她的要多得多了吧!”
“陈贵人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张忻简答道。
“好!即使她不受利诱,她也不能不受威胁。”封德彞皮笑肉不笑,语带轻蔑说道:“你回去告诉她,你是宇文化及的馀党,却没有向大唐的官府投诚;老夫只要去刑部告你一状,你轻则坐牢,重则送命。她想要保全你,就得乖乖服侍老夫!好了,老夫言尽于此,你可以回家去了。明天一早,老夫会派轿子到你那药铺去接她。”
张忻气得胸腔几乎要爆炸!但是,他再度默默告诫自己要忍一时之气,就闷不吭声,走出了封德彞的府邸。
近黄昏时,张忻一回到家,立即对陈婤叫道:“快去收行李!我们今晚得要离开长安!”
“什么?”陈婤愕然问道:“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张忻急促说道:“幸好我没把我们的马车卖掉!我现在去街角那边,把我们寄养在磨坊的马要回来。你赶快收好东西!反正我们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付了,可以一走了之,无牵无掛。”
陈婤眼看张忻紧张的模样,相信他必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就遵照他的指示,迅速把衣物装箱、打包。虚岁年仅五岁的小侄子张宏很乖巧,也在旁边帮一点小忙。
张忻从邻居的磨坊要回了马,先到后院去把停在院内的马车套好,才进屋来。一家三口共用简单的蒸饼、小米粥、蔬菜,充作晚餐。然后,张忻搬重物,陈婤拿细软,把所有家当都放上了马车,而张宏也乖乖爬上了马车。陈婤就陪宏儿坐在车厢内,由张忻驾车,在夜色之中驶出了住宅后门。
到了长安城东门,张忻对守城的卫兵谎称乡下有亲戚得了急病,要赶去治病,顺便带妻儿过去住几天。卫兵们逐一检查马车上的物品,看到了很多草药,就相信张忻是大夫,点头放行了。
张忻凭着陈婤给他的夜明珠来照明,在黑夜无灯的野外道路上促马疾驰。陈婤与张宏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都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次日清晨,陈婤朦胧醒来,才发现张忻已放缓了速度,又逐渐停下了马车。陈婤拨开了车厢前面的棉布帘子,望见朝阳下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有一树又一树金黄秋叶。
“你一夜没睡,都在赶路啊?”陈婤颇为纳闷,但怕吵醒宏儿,放轻声音问道:“你这么急着离开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一边问,一边拿起了一个水壶,递给张忻,好让他喘过气来的时候可以喝点水。
此时此刻,张忻确知距离长安城已经很远了。他松了一口气,就接过了水壶,接连喝了两大口水。他把水壶还给陈婤时,顺势转身鑽进车厢内,坐到陈婤身边,开始说明因由。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并未吵醒坐在陈婤另一侧沉睡的宏儿。
张忻讲完来龙去脉之后,故意问道:“婤儿,我没徵求你的意见,就决定带你出走,你怪不怪我?如果你觉得,封德彞能给你过富裕的日子,那我可以送你回长安去。”
“你要是敢把马车调回头,我就来抢着驾车,跟你同归于尽!”陈婤晓得张忻在逗她,就睨了张忻一眼,佯装嗔怒说道:“我嫁给你已经三年多了,你还不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你啊!”张忻连忙陪笑道:“就是信任你,才问也不问,只管带你逃跑,确定你会宁愿跟我浪跡天涯。”
“你知道就好!”陈婤嘟噥道:“浪跡天涯,说来是很瀟洒。只不过,我们带着宏儿,总不好到处流浪,还是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容身之处。”张忻深情款款凝视着陈婤,微笑道:“你想去哪里,我就载你去。”
“你猜我会想去哪里?”陈婤俏皮问道。
“我猜———”张忻正要说出自己的揣测,却临时改了口,故作神秘笑道:“我不说,让你看我驾车的方向,渐渐就会看出来,我猜得对不对了。如果不对,你随时可以叫我改。”
“好!”陈婤甜甜笑道:“那我就慢慢看吧!可是你现在别再赶路了。你赶了一夜,太辛苦了!得要先睡一觉才行。”
“你也再睡一下吧!靠着我肩膀睡,嗯?”张忻低声耳语道。
陈婤点了点头,就柔顺依偎张忻的肩头。两人靠上往后调成了四十五度角的椅背,相拥而眠。陈婤暂时睡不着,闭着双眼假寐,发觉张忻的肩膊儘管略嫌骨感,不够壮实,却像嶙峋的山岩,自有一种并不雄伟但是恆定的力量,足以让自己如藤花附岩那样得到坚固的倚靠,也给予缠绵的柔情,在多灾多难的世间相惜相守、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