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环在他腰间,泪止不住,扑簌簌的,又一次,她所谓的“招数”被他拆了个干净。得罪太太可以,蛮横不讲理可以,乱他的心神、扰他的生意,甚而拖延他的大局盘算都可以……他的心究竟有多少都给了她?能容她如此肆意横行,无论她怎样挥舞着伤他的刀刃,他都能软软地接过去,从前,她怎么都不知道……
“丫头,莫哭。”夜静,他的语声低在怀中,哑哑的,“缠着相公没错,啊?是我的不是,平日里总是在柜上忙,进手出手只看得着钱,冷落我的小娘子了。今儿又半夜回来吓着你,是为夫的错。只是,这一趟,事关整个江南的官仓,又压上了大哥的性命,我……”
“……你去吧。”
她抬起头,抹了一下泪,就要离开他的怀抱让他走,他却更将她抱紧,“丫头!”
“不妨事,我……”
“丫头,容我说完。”齐天睿道,“这一去许是要些时日,不到这边尘埃落定,不能回来。候着辛苦,不如与我一道走。我得赶着去押粮,要先行一步,你好好儿睡一宿,明儿一早傅广弄车送你过来。”
“你……”凉凉的泪水还在腮边,莞初怔怔的,“要带着我?”
“嗯,这么着咱们也就是一日不见,明儿夜里你们也该追上我了。这趟差路远,河南刚遭了灾必是也苦,不过总好过你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我……”此刻莞初只觉羞愧,恨自己为何会想出这么昏的招?裕安祥,九州行,何止一个钱庄、一间铺子,那是十年来他一个人受尽艰难才积攒下的心血;同源和韩俭行,也是他不眠不休、几个月来费尽心思要挖出的毒瘤,她却要逼着他恨他自己做的事,要走明明是她,为何还要拖泥带水牵扯其他……
“我不去……”她双臂紧紧环住他,心力难承,“是我不讲理……不该给你闹……”
“嘘,好了好了,怎么又哭了?”她似用了好大的里,勒在他身上那么单薄,他低头啄啄她,“跟自家相公还有什么能闹不能闹的?想闹就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啊?”
哭得抽抽泣泣,被他这一句,逗得噗嗤笑了,抬头看着他,“……嗯。”
大手一把抹去那乱糟糟的鼻涕眼泪,“闹比冷着我强多了,我丫头发脾气的小模样也乖得很呢。”
“相公……”
“嗯,”
“我……好看不好看?”
笑容满面,硬屏了抿抿唇,他歪着头端详了一下,“嗯……好看。”
“真的?”泪水打湿的小鼻头亮晶晶的,她抽了抽,认真地问,“有多好看?”
“看一眼啊,就想……”
“想什么?”
“……想要你。”
他腻声在她耳边轻薄,轻薄得她心酸,埋进他怀里,用力地抽泣,泪湿湿地打在他心口,人生在世,实在是圆满……
“你走吧。”
“你真的不去?”
她摇摇头,含笑的小涡儿闪着泪水的光亮……
“那我走了。”他抬手轻轻地捏了一下那小下巴,“等同源这桩事理完,我就放下手,带着你,咱们出金陵。像从你的叶先生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相公陪着你看山玩水写曲子,什么时候腻了,咱们再回来,我再去赚钱,如何?”
“我想去草原……”
“你真难为我。”
她笑了,他也笑,低头蹭蹭,“什么也比不得我的丫头金贵。”
环上他的脖颈,她踮起脚尖,学着他的样从眉心,眉骨,鼻梁,唇,一寸一寸吻下,仔仔细细,想让他肌肤的感觉留在她唇边、烙在心底……老天,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求你不要让我失去知觉……可以失明,可以失聪,不要让我失去……他的感觉……
她不是头一次吻他,可这一回,颤颤的小烛里那么恋恋不舍,那么揪心……齐天睿不觉蹙了眉,丫头真的舍不得他,不待她放手,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进帐中轻轻放下。
看他抬手解衣袍,莞初惊讶,“你,你要做什么?”
“哄我的丫头睡觉。”
……
孱弱的身体早已受不得,似秋雨摔打下的荷叶,不及蜷缩就被打得零落,每一口气息都仿佛是此生搏命最后一次,她却似祭奠一般,拼了力气去迎他,恨不能听到自己断裂的声音……
难得被她纠缠,他的力道也仿佛浇了松明的火把,烧得他难以自已,可这一回,他分明能感觉到丫头身子虚弱,一身的汗水,好软……只想给她一场好眠,他不敢用力,把持着自己,随着她动,轻轻吻在腮边,一颗一颗晶莹的泪啄去,心疼得他几是要忘了享受欢愉……
直到她哑哑的口中再也唤不出“相公”两个字,直到她的手臂滑下他的肩头,泪水冷去,他才将自己疏解……
……
穿好衣袍,他俯身又给她掖掖被角,睡在他们偌大的床上,她那么娇小,汗淋淋,像一只淋了雨水的小鸟儿,厚厚的锦被依旧暖不过那苍白的脸庞,泛了青才唇,迷离的眼睛朦朦地看着他……
他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好好儿睡。等着我。”
看着他转身离去,她微弱的心突然慌,慌得几乎把这酸软无力的身体撕裂,撕心裂肺呼喊:
相公……相公……相公……
……
秋风狂怒,大雨倾盆,早起的日头没出来,竟似招来了天谴……
一夜之间,齐府天塌地陷!齐天佑夜镇官仓,却不想竟走了水,火势一起,像浇了油一样连成一片!待到大雨下来,只剩了焦黑的骨架。江南是天下粮仓,直通金殿之上,齐天佑被即刻缉拿,下了府衙的大狱,只待过堂画押,斩立决!
阮夫人得着信儿就昏死了过去,齐允寿更甚,一口死血卡在胸口,若非府中大夫眼明手快一针下去,就性命堪忧;兰洙早哭晕了去,直说要随了夫君去,再起不了床。齐府大乱,却也没敢惊动老太太,东院只有方姨娘一个人里里外外支应。
当家人都倒下,齐天睿又不在,闵夫人赶忙从西院赶过来,一路上腿脚也哆嗦。齐允康一生与书本为伴,做的也是书生官,虽说也曾经过舞弊案,却并未烧及自身,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的风雨,闵夫人自然慌神。
来到东院,老太太那厢还好,秀筠姐妹陪着做针线、说笑,不敢漏半个字。再来到正院,正见方姨娘出来,冷雨中一额头的汗。阮夫人醒了,却还不能言语,齐允寿虽来得急,那一口血吐出来,头晕了一阵,这会子倒好些了。方姨娘引了闵夫人进去,见天悦也在身边,正好一道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