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月,”莞初水珠子没擦尽就拉了绵月近前,小声吩咐道,“你往谨仁堂去候着。待二爷出来,莫让他再往旁处去,就说我身子不适,请他先回来。”
“嗯?”这是头一次姑娘要请相公,绵月有些不明白。
“去吧,莫声张,待他走到园子里再说话。”
绵月蹙了蹙眉,犹豫着开口,莞初又似想起了什么,“顺带着往楼下知会红秀送早饭上来。”
红秀?往常这主子从不使楼下那些丫鬟,便是那位爷回来也只是他使,这一会子怎的要特地使红秀上来传饭?绵月越是不解,转念又想姑娘这些时失魂落魄的,难得这两日定下了心神,此刻听这吩咐倒像是成竹在胸,这便不再多嘴,起身离开。
莞初洗漱罢坐到梳妆架子前先把头发梳顺,并不挽髻,只在两鬓编了细细长长的小辫子垂在发上,左右端详尤觉不妥,拿了胭脂粉盒,小心地把一张脸上的颜色都遮住,唇上也点了些,凑近镜子仔细把粉沫子掸干净,这才起身。镜子里,小薄袄,桃红绸裤,一张苍白的脸,果然是一副要卧床的模样。回身吩咐艾叶儿燃了两片熏香,自己只回帐中将靠褥垫好,拢了被安安生生地半卧了。
不一会儿,房中冉冉的一股玫瑰香,味道略浓,却与这洞房红十分相宜。
红秀端了早饭上楼来,一掀帘子才见只有小丫头艾叶儿,眉眼一挑,艾叶儿会意地指了指帐中。红秀轻手轻脚放了托盘,捧了那一小碗粥往帐中去。
帐中暖暖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新人新帐几个月过去还是那么新鲜的大红。看那床边人懒懒地靠着,一身软绵绵的,红秀轻声问道,“奶奶身子不适宜?可要传大夫来?”
莞初抬眼看了看,无力地笑笑,“就是有些头晕,不妨事。”
“许是昨儿夜里没歇好。”
“许是。”
红秀盛了一小勺轻轻吹吹递到莞初口边,是莲子粥,莞初看着那里头胖胖的莲子瓣蹙了蹙眉,像是见了什么忌口的东西,磨磨蹭蹭地,勉强抿了进去。这么一喂可费了功夫,从不知这奶奶能这般矫情,勉勉强强不过吃了两口倒耽搁好一会子,这才道,“撤了吧。有劳了。”
红秀心道看来这主子是真难受,平日这楼上送上来的吃食本就不多,从来没剩下过一口,这怎的磨了这些时也进不得?不过是一口粥,想再劝劝却见她已是合了眼,红秀无法,起身退了出去。
红秀托着盘子将将来到楼下,齐天睿和绵月正从外头进来,丫头们都招呼着,那爷倒先一眼瞧见红秀。走过来看着托盘里的一小碗粥,一碟子小菜,因问,“怎的?不吃?”
红秀回道,“吃不下,瞧着像是犯恶心。”
“啊?”一旁的水桃接了话,“我说今儿奶奶怎的起晚了。我这就吩咐人去传大夫。”
“先不忙。”齐天睿倒是笃定,“吩咐厨房煮糯米粥来,里头搁新鲜红果儿和冰糖,莫多搁水淹稀了,炖得软软的,再加一碟儿奶酪酥的小馒头。”
听着爷吩咐得这般仔细,众丫头们也是稀罕,不敢细究只赶紧应了去张罗。绵月跟在身后更觉纳闷儿,这两个是怎的一夜之间翻了天地?
齐天睿撇下众人直往楼上去,待进了房中,眼中的一番景象与昨日大异,果然是撑不得软在了床上。瞧见他进来,莞初撑着坐起身,精神懈怠怠的。害喜这种事,齐天睿虽不曾见倒也听说过,这个时候只要茶饭适宜也无甚可忧,她遣人去寻他必是为了旁的事,想是这丫头遮掩不住又生了歪心思,有些不耐。摆摆手把艾叶儿支了出去,齐天睿这才撩袍子坐到床边,“怎的了?”
☆、第46章
“我……想回娘家。”
她低着头,眼帘轻拢,看不到眸中颜色,只轻轻的吐出这么一句,比起昨日伶牙俐齿的顶嘴,势气全无。软绵绵的模样像是陷阱里逃不脱的小兔子,横竖不再挣扎,可怜兮兮的。昨儿他一股子燥火险些压不住,实在恨她不懂事,不管怎样有情意,女孩儿家也该知尊重,弄出这事来真真是麻烦!可此刻瞧着,年少糊涂,行下了事却撑不得,吓得狠,齐天睿心里的火虽在却不由人就哑了势头,“回娘家做什么?”
“身子……不适宜,想家。”
“莫再想着那要人命的事,安心养你的身子。”
“不。”莞初轻轻抿了抿唇,“……就是想回去住几日。”
不知是那眼睛太大,还是那里头颜色太浅,一句话说得像是已眼泪汪汪。不说因由,一口咬定了要回家,犯了错的孩子只想叫娘,其中酸涩,怎不尴尬?只是这点子面子撑得辛苦,齐天睿只得耐了性子劝道,“这事你遮不住,回去岳丈和二娘见了怎能不疑?不如在府中好生将养,待喜讯传了过去,你若想回再议不迟。”
她的头越低,语声也越轻,“我不想……劳烦你。”
泪蒙了嗓音,终是道出尴尬。最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再说喜讯,如何能不羞耻?女孩儿家毕竟脸皮儿薄,齐天睿想说你何必计较我,你我又浑不相干!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自己也不得不认,虽是有约在先,虽是早早知道她是义兄的女人,可一条喜绸娶了回来,拜天拜地成就夫妻,无论将来如何,此刻她头上顶的是他的妻名。这一场尴尬,激得他火起,迫着他耻辱,齐天睿心里那滋味实在难以言说。他多少历练尚且如此,更况一个情愫初开的小女儿,便缓了口气道,“我不计较,你倒计较。”
“我……我就是想回家几日。”
她不再多周旋一个字,只咬定这一句,像只贪了骨头的小狗儿,横竖不松口。羞耻之极,口中才会如此拗着,这个时候的人是劝不得了,齐天睿因道,“想回去住几日也行,等后晌大夫过来瞧了,我就去知会老太太和太太。府里许是要有些折腾,待缓几日再送你回去。”
“我明儿就要回去!”
话这么硬,她看都不能看他却犟得像头小牛犊,齐天睿觉着不对,低头瞧,“怎的了这是?嗯?”一缕小发垂在腮边,拢着长长的睫将那没有血色的小脸衬得好是颓然,他轻轻把她的下巴捏起珀来,浅浅琥珀浸在水中,漾漾的,再看不清那总是清澈的眸底,似泪非泪的凄楚,竟是比痛哭流涕更觉凄楚……
“你……是想回去见他?”
她似愣了一愣,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他的指尖触着那细细滑滑的小脸,与这面上颜色一样,凉凉的……
齐天睿蹙了蹙眉,“你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他说?”
“……嗯。”
“不信他?”
“这话没意思。”
淡淡一句,她似忽地就长大了。齐天睿原是想着叶从夕一旦知道此事,必不能听任妻儿寄人篱下,一旦执意要接她走,便是招架不得。遂私心算计,能先不让义兄知道最好,待到瓜熟蒂落,府里上下都报了喜成了一家人,到时候再劝他忍耐方妥当。可此刻听她根本无意与男人纠葛,只独自承当,齐天睿方懂得当初那要铤而走险的心思,一时竟是忘了叶从夕的为人,看着为男人一时欢愉而深受苦楚的女孩,正是鸳鸯帐下与自己同床共枕之人,这苦便似蔓延过来,不觉咬咬牙,低头轻声道,“不怕。有我呢。”
“……不会拖累你。”
“你是我媳妇儿,再累也得拖着。”齐天睿未再许她搭话,“我这就去跟太太说,就说你身子不适,想回家住几日。在家舒舒心闷,回来咱们再知会府里。”毕竟,她此刻这副霜打的模样哪里有一点喜气?此刻报喜让她知应府里一众人只会雪上加霜,弄不好事败,迫得她出点子事就糟了。
齐天睿正要起身,不想被轻轻拽了袖子,“求你……莫跟太太说我身子不适。”
“那作何因由?”
“可否,借你的话……说带我和秀筠往粼里去游玩几日?”
“秀筠?”齐天睿有些纳闷儿,“我带你走便罢,为何还要带着秀筠?”
“……前些时在老太太跟前儿说话,大太太直说粼里风光好,秀筠听着倒羡慕,咱们太太便道哪一日让我带了她去玩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