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夕抬眼看着她,“可是整个手臂都疼?”
“……嗯。”他看一眼,问一声,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酸,竟是疼得忍不得了……
叶从夕放开手,研磨蘸笔,“不能光敷药了,得吃些排脓消肿的汤药。”
一个字都不曾问她安好,莞初的心里却悄悄地松了口气,眼中也清凌起来,凑过来看他写方子,“叶大哥,你几时当真成大夫了?”
“不是说过不许叫叶大哥。”
“可我不能总跟着睿祺叫你先生吧,权且如此,不成么?”
“不可权且。”
“那你往后也别叫我!”
看他瞥了她一眼,不再做声,莞初噗嗤笑了,“我说笑呢,你叫什么都好。”
叶从夕搁了笔,轻轻吹吹纸上的湿墨,“先随着睿祺,待到该改口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莞初点点头,甜甜的小涡儿,“好。”
低头,看着他给她敷药、包扎,日头照进来正在他的手指上,那影子越发修长,雪白的药棉在他的手下轻挽,盖住了她血迹斑斑、难看的伤口,那般小心,轻柔,轻得她都感觉不到,那痛,倒不见了,莞初有些出神……
轻轻放开她,叶从夕站起身,走到药斗柜前取了小铜称抓药,莞初也起身随在他身边,“我跟着婆婆学佛呢。”
“我听说了,佛经典藏,学一些也好,这些时,你笔下确是清静了不少。”
“可还好?”
“比从前那聒噪么,嗯,好多了。”
“嗯?好你!往后再不接你的了。”
看她果然瞪了大眼睛,小眉倒竖,叶从夕笑了,“佛理要领会,心要静,却不可过于随性,拖延。这几日可是偷懒了?”
莞初叹了口气,“这几日就忙着金凤了,落了好些。”
“往常在家不知计较,如今可要当心了。”
“嗯嗯,往后再不敢了,齐家的东西都不敢碰了。”莞初心有余悸,“当时也是因着正是年下,来不及。若是有时候儿,会想着不如把谱子卖一卖,就是不知道可有人要,值不值钱。”
“值钱。”叶从夕包好了药,带着她重又落座,“如今杜仲子可是一谱难求呢。”
“真的?”她乐了,“你当日还笑话我来着!”
“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他仔细地在药签子上注着药名,眼皮都不抬,那语调便越发有趣儿,逗得莞初掩了嘴儿咯咯直笑,又道,“你还这么说,这些时给我的,有的好,有的不好。”
叶从夕轻轻一挑眉,“是么?有不合心思的了?”
“你写的那些山水,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如何谱得出来?”
叶从夕搁了笔,“莫急,等天气暖和些,我把睿祺接到我府中来住些日子。”
“真的?”
“到时候让天睿带你出来。”
一听那人的名字,莞初眼里的光亮立刻就乌突突的,“……不用。”
看她败了兴致,叶从夕这才柔声劝道,“一个屋檐下,这府里,他该是你最得倚靠之人,总要知道他些。”
“不必了。”
看那赌气的小模样结了仇一般恨恨的,叶从夕笑了,“莫当他是凶神恶煞,成心与你为难,其实,天睿他自幼聪明异常,好读书,人……”
“好读书??”莞初惊得不得不打断,“他不是因着死活不读书才被公爹赶出去的么?”
叶从夕笑笑,“天睿顽劣却识字早,一点子岁数就在齐老爷的书房踩着梯子读书。江南考官架子上的藏书早早就被翻了个遍,尤爱字画、史书,好钻研,一时钻了进去,几日都不出房门。只是,也因着读书早,看得多,送到书院里就常与师傅作对,人又不安分、鬼点子多,总惹事,当年齐老爷是嫌他太玩闹、不肯应试,才把他赶出去。”
“……是么?”
“你想啊,他若是大字不识、只知胡闹,赶出来岂不是死路一条?又如何能靠古董起家?虽说最起先也是靠蒙骗的小伎俩,可若非他于字画钻得透彻,如何能哄得众人?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是裕安祥的财神,其实,九州行是江南第一大雅行,在古玩典当行,尤其是字画行,齐天睿的名讳可是非同一般,是个道地的行家。”
九州行……难怪……
“天睿与我自幼结伴,他虽性子顽劣,心肠却实,答应我的事定会做到。断不会为难你。”
莞初听得似是而非,叶从夕口中所述之人与那早起入夜都要她伺候洗漱更衣、一双迷离醉眼逮便宜就占、坏水一股子一股子往外冒的人无一丝相似之处,虽说他的话都该信,可独这一宗,万万不能苟同……
“莞儿,”
“……嗯,”
“已然走到这一步,更不可苟且。”
“嗯,既来之,则安之。”
叶从夕轻轻蹙了蹙眉,“可能安稳?”
“能。他外头有家,很少回来。”
她笑笑,清凌的目光之中竟是无半分落寞之色,当初的执拗已然失算,她却依然“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