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乳温热,还加了糖,无双喝得特别满足,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捧着小肚子躺下去,这一回很快便进入梦中。
舵楼同一层,贺遥的舱房里依旧灯火通明,丝毫没有准备就寝的意思。
贺遥一身红衣,趴在临窗的榻上打着哈欠。
她对面的一张交椅里,坐着个五花大绑的小男孩。
小男孩只有六七岁大,圆圆的脸上满是恐惧,看着贺遥就像看鬼怪一般。他嘴里塞着一团麻布,说不成话,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音节,谁也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也没谁关心他想表达什么。
“县主,齐兰还在地字号船甲板下层的船舱里,就在汝南侯家那位西席隔壁。她发着高热,一直不醒,便没人提要赶她下船的事。”黑衣侍卫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向贺遥禀报。
“既然如此,就先算她暂时完成任务吧。”贺遥坐起来,歪着头道,“你把这个家伙带到下面去,给他几口吃的,别饿死了就好。他要是死了,我就没法继续指挥他姐姐为我做事。”
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齐兰的弟弟齐竹。
姐姐今日外出归家,带回来一锭银子,说得到贵人赠银,有本钱做点小生意,姐弟两人将来生活不愁。
谁知还没高兴完,就有一群黑衣人闯进来,将他们抓到这个年纪与他差不多,心思却坏透了女孩子面前。
她用齐竹的性命作要挟,要齐兰想办法上船,留在汝南侯君家的小女儿身边,等待下一步命令。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齐竹年纪虽然不大,心智却比富足人家同龄的姑娘少爷们成熟许多。
此时听贺遥提到齐兰,他呜呜叫唤得更加急促,还挣扎着试图脱离黑衣侍卫的掌控。
齐竹明白自己拖累了姐姐,恨不得赶紧死了才好,免得姐姐被人挟制,不知最后会走到什么境地去。
可惜到底人小力微,三两下便被制住,再动弹不得。
贺遥见他目光炯炯地瞪视自己,双眼中满是恨意,幽幽道:“你别恨我呀,又不是我找上你的。要不是楚婠选中你姐姐施舍,要不是君无双巴结楚曜兄妹俩不算,还巧言哄得外祖父欢喜她,又因为她家那个陆珍娘害我被我娘教训,也轮不到你们姐弟倒霉。所以,要恨就去恨他们吧。”
齐竹听得稀里糊涂,但心中却把贺遥提到的三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间。
若是至死都无能便罢了,但凡有一点可能,他将来都要报复那些害了他们姐弟的人,连眼前这个县主一起!
无双对此事毫无所觉,安然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同榻而眠的人从楚曜又变成楚婠。
原来楚曜起床后,便将她抱了回来。可惜无双也属于“睡得沉,被搬走都不会醒”的人,竟然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不好意思地在暖和的被窝里拱了两下,忽然身上扑来一个软软的小身体。
“双双,和你一起睡好开心哦。”楚婠打着哈欠,睡眼迷蒙道,“以后天天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两个小姑娘自此白天形影不离,夜晚……只有楚婠以为她们确实同睡。
总之,直到四日后大船在杭州码头靠岸,楚婠随兄长往当地乡绅腾出的大宅住宿,而无双随父母往外祖父杨熙的总督府居住,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皇帝亲临,当地官员与乡绅皆需沿途等候迎驾,随行的官员也不能轻易离开。
是以君恕不能与妻女同行,杨氏带两个女儿到总督府时,到门前来迎她们的也只有杨夫人与杨氏的长嫂赵氏。
杨夫人已有七八年没见过女儿,今日一照面,免不了搂着杨氏落泪,嘴里不停喊着她乳名,久久不肯放开。
“娘,妹妹一路旅途辛劳,又挺着个大肚子,咱们不如进屋里去慢慢说。”赵氏见了也觉心酸,抹了抹眼角,劝道,“爹不是说了,皇上在杭州骑马要待整个月呢,来日方长。”
“长?长在哪儿?同我待上一个月,然后又是数年都不一定再见,还不够折磨人的。”杨夫人叹道,但又夸奖儿媳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走,咱们进去屋里坐下说。”
杨夫人放开杨氏,目光便随着落在她身边的一对女娃身上。
“哟,这是无瑕啊?都长这么大了?”杨夫人比划个高度,“上次见你也就到我大腿高,如今漂亮得走在路上我都认不出来了。”
又弯腰抱起无双,稀罕道:“你就是小无双?外婆还没见过你呢。”
“我天天都盼着见到外婆。”无双反抱住杨夫人脖颈,拖长声音撒娇道。
别看短短一句话,却是肺腑之言。
上辈子父母去世后,杨夫人曾经亲自到上京去,和老夫人商量要将无瑕与无双姐妹接到身边抚养。
老夫人也疼孙女,不愿放手,两人几番会面,始终各持己见,没有结果。最后只能依照姐妹俩的意思,让她们留在了汝南侯府。
无双曾经想过,若是那时做出相反决定,她与姐姐上辈子会不会有不同的命运?
离家出走后,她也想过要投靠外祖父母,只是怕被捉到,想先躲一阵,再绕路而行。万没想到,后来便是一命呜呼、天人永隔。
几人一路去到惠安堂堂屋里,杨夫人在当中黄梨木罗汉榻上坐了,一手搂杨氏在左边,另一手搂无瑕在右边,还有一个小无双被放在膝头,哪个都稀罕不过来。
赵氏坐在右首交椅里,眼看婆婆又要落泪,忙问起杨氏身子来。
几个月了?可有什么不适?好吃些什么?家里好做准备。
一连串话说得杨夫人忘记感伤,注意力全换在杨氏肚子上。
“看着尖尖的,应当是个男孩儿。”杨夫人道。
“爹爹说,是男是女都好。”无双怕杨氏难受,仰头学舌道。
杨夫人“啧”一声,道:“真是孩子话。”又转向杨氏,“不是我不信姑爷,只是他越是疼你,越是不在乎这些俗事,咱们也更应该懂得回报。你自己说,做妻子的还有什么比生个儿子给夫君更好的回报?”
“娘,这也不是我想生就生的出的。”杨氏为难道。
她倒想头一胎就生个大胖小子,然后三年抱俩、儿孙满堂呢,老天爷不从人愿,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