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

藏不住 第17节(2 / 2)

但他记得自己说了句没关系,妈妈你以后可以不要吓我吗。

——他那时真以为张思南在和他玩游戏。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呢?他也记不清了,记忆和梦境混淆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明白一点,从推测再到确认。

再有能想起来的就是端午那天,张思南说要带他去钓龙虾,他兴冲冲地跑去土里挖蚯蚓,张思南却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不用蚯蚓也可以钓,她有别的办法。

段灼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握着竹竿,跟在张思南身后。

下过雨后的土地格外泥泞,一踩便是深深的脚印,铁皮水桶叮叮当当响了一路。

好不容易走到岸边,张思南却又开始哭泣,段灼只好走上前,为她擦眼泪。

张思南无数次地想要将他带走,但最终还是留下了他。

蒋随察觉到段灼的情绪没有进门那会儿高涨,用生菜包了点泡菜和鸡胸肉递过去:“你试试看这个,巨好吃。”

段灼一口塞进嘴里,被复杂的味道给惊艳。

蒋遇嚷嚷着要吃蜜汁基围虾,因为不想动手剥虾,左右两边都讨好,一口一个哥哥,声音又软又甜。

蒋随根本不吃这套,把虾转到她跟前:“阿灼哥哥是客人,你不能这么麻烦人家,要吃就自己剥。”

“没关系,反正我自己也要吃的。”段灼捞了几只虾,三两下就剥完,放到蒋遇的卡通小碗里问,“这些够不够?”

蒋遇很有分寸感地点点头,倒是蒋随,厚着脸皮从她碗里抢走两只,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嘴里,看得蒋遇一愣一愣,随即崩溃得叫出来。

“哥哥给我剥的啦!”

蒋随得意扬扬地享受着战利品,唇角勾着,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立场,怂恿道:“那你再跟他撒撒娇。”

蒋遇气鼓鼓:“你自己怎么不撒。”

蒋随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又没你可爱,声音也没有你甜,撒了没有用。”

蒋遇护着碗里最后两只虾:“你又没撒过,怎么就知道没用,爸爸说凡事要先尝试了再下定论。”

段灼低头剥着虾,余光暗暗往蒋随那侧瞄一眼,纠结着一会儿蒋随向他撒娇,他是该剥还是不该剥。

但蒋随只是用很欠揍的语气说了句:“赶紧吃吧你,小心剩下那两只也没了。”

蒋遇顾不上给虾仁裹酱汁,大口往嘴里送。

段灼又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的小碗里。

赵芮之看见了,忙说:“你自己也多吃点,不用惯着她的,快尝尝这个鸡汤味道怎么样。”

总的来说,这顿饭的过程于段灼而言还是很轻松愉快的,没有生硬的话题,只有恰到好处的关怀,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他像是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很多年。

饭后,段灼帮忙将碗筷送进厨房,赵芮之让他放下就好,家里有洗碗机,但段灼觉得还是要做点什么,于是将案台上那些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水果削皮,切块。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赵芮之忽然开口,“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了吧。”

段灼连连摇头:“没关系,这很正常,大家都会好奇。”

“你妈妈是因为抑郁症走的吧?”

“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是很清楚,但现在想想,应该是这样的。”

“从小没有妈妈陪在身边,一定过得很辛苦。”

段灼没有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这种苦,即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赵芮之流露出过来人的眼神,她将荔枝剥开,装盘,声音和缓:“你有怨过你妈妈吗?”

段灼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当他明白张思南为什么掐他脖子,为什么要带他去河边时,他是气愤的。

她生下他,却只把他当玩具一样,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他不止一次猜想她为什么这么做。

答案可能是恐惧死亡,想要他陪着,也可能是憎恨他,恨他是段志宏的儿子,后悔生下了他。

赵芮之却轻轻捏着他肩膀说:“说句在你听来可能有点老土的话‘孩子都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要相信,没有哪个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小孩的。”

赵芮之的语气实在太温和了,让段灼产生一种莫名的倾诉欲。

“可是……她想要带着我自杀。”

这是第一次,段灼与人分享这个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因为即使张思南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光充满了罪恶,暴力,他仍然想保护她不受外人指点。

唯有赵芮之,他觉得她了解张思南,也理解张思南,甚至比他了解得更多。

“我想,她是因为很爱你,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才会想着要把你带走。”赵芮之侧身看着他,“其实抑郁症病人的想法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视死亡为一种解脱。”

过去的认知忽然被颠覆,段灼怔愣在原地,眨了眨眼。

“其实保护孩子是一个母亲的本能。”赵芮之微微一笑,“她生病时爱你,要将你带走,清醒时爱你,于是将你留了下来。”

她带着他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窥见了另一种真相。

段灼嘴里含着块很甜的蜜瓜,却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翻腾的酸涩感,对于张思南的爱,他竟然一直误解到现在。

这或许是上天的对他的一种弥补,让赵芮之为死去的张思南发声,让他宽恕她的罪过,也解了他多年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