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新平在电话里说温潞宁的伤并不重,对方的刀只是卡在了他的肋骨缝里,没有伤到重要的脏腑器官……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希望温潞宁能在一个绝对安静、脱离他原本生活环境的情况下养伤。
透过电话里中年男人带着深深疲累的话语,池迟立刻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无论是她,还是她曾经扮演的林秋,现在都是被温家夫妻排斥的,知子莫若父母,他们已经知道了温潞宁是故意受伤的。
为人父母,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孩儿自己去“找死”,他们的心里迈不过这道坎。
陈方看见女孩儿挂掉电话,走上前两步对她说:“温导演那边情况还好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探望他?现在很多媒体想要采访关于林秋的事情,但是温家那边都谢绝了,舆论的压力都在我们这边,你要不要请温先生还是出面说一下?”
现在温潞宁出事,所有人都对《跳舞的小象》是否真的有原型充满了好奇,也对温潞宁受伤的原因充满了疑问,采访不到温家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池迟的身上,温家的人想要躲避媒体很容易,毕竟他们并不混娱乐圈,但是池迟不一样,她根本不可能避开记者的追逐。
“不用了。”
池迟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她还没有倒时差,也是整整二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了。
“让宣传那里准备一下,开个小型记者会。早点解决,也别让人再打扰温伯伯和陆阿姨他们了。”
“我们自己开记者会?”陈方的语气明显不是很赞同,明明出事的是温潞宁,现在的对媒体善后的单子却都在池迟的身上,这对池迟来说是不公平的。
单手杵着脸,池迟的神色有一点疲惫,这在她的身上是很少见的。
陈方所熟悉的池迟是永远精力旺盛的,就算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眼睛也总是带着亮光。
此刻,女孩儿的疲惫不只是身体,还有心。
池迟没有回答陈方的问题,她摇了摇头,慢慢地说:
“去准备吧。”
助理终究还是出去了,女孩儿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慢慢地、沉沉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无论温潞宁这件事儿最终以怎样的结局收场,池迟心里很清楚,温家夫妻和自己之间的这段“情谊”,算是走到了终点。
那些从街头盒饭、从餐桌絮语、从点点滴滴在杭城的生活琐碎中所建立起来的情分,被这次的事情一下子拍的云散风消。
池迟能理解温潞宁的想法,也能理解温家夫妻的想法,每个人都会选择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温潞宁选择了以身犯险为林秋报仇,温家夫妻也选择了远离这一切去保护自己的儿子。
他们都没错。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来如此,那些不够重要的在权衡之后多半会被丢下。
自己呆在房间里默不作声的女孩儿突然笑了一下,笑的有点冷。
就像她自己,不也丢下了池谨文兄妹么?为什么这次被丢下的人换成了自己,自己还会觉得难过呢?
池迟并没有多少伤春悲秋的时间,她既然决定要开记者会,负责宣传工作的娄蓝雨就要负责执行,在半个小时之内新任的娄宣传就准备好了记者会上大概会被问到的问题。
“发布会订了下午五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下午三点的时候准备化妆……不用紧张,只要你发布会上的照片拍出来好看,别说什么不该说的,剩下的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娄蓝雨轻轻拍了拍池迟的肩膀,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
沉默地听完了那些嘱咐,低头看看那些问题,池迟抬起头对娄蓝雨笑了笑:“辛苦了。”
“不用这么客气,你总是没有问题对我来说才是大问题,现在我也很高兴能让你看看我们的能力,对了,你想把这个问题解决到什么地步呢?我好按照你的思路给你写个大纲……”
时间很快就到了,知道池迟要开发布会,有二三十家媒体到场。
女孩儿穿了一件黑色的无袖连身衣,身上没带任何的饰品,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台子上,她的经纪人们在一旁的台下静静地看着她。
“池迟,《跳舞的小象》真的有原型么?你在拍电影的时候知道你扮演的人物有原型么?”
“我扮演的是个电影角色,对我而言剧本比现实重要,这个电影到底有没有原型,在几个月前获奖的时候制片人温先生曾经亲口说过这个电影的原型是一个现实中的女孩儿。”女孩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很沉稳,沉稳得不像十七八岁,当然一般的人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拿不了大高卢的影后,媒体们对她的少年老成早就不陌生了。
“池迟,我想问一下你提前结束了在桥城电影节的行程回国是为了见温潞宁导演么?他的父母谢绝任何的探访,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呢?您见到温导演了么?”
“我和温先生打电话沟通过,赞同温先生希望温导演获得更好的治疗环境的想法。”
女孩儿很熟练地打太极,把温家人拒绝接受采访的原因定性为了治疗环境的要求。
……
大部分问题都算是中规中矩,女孩儿全程回答得不卑不亢,避重就轻,把她想说的说了,不想说的,别人一个字也得不到。
就在记者会到了尾声的时候,一个记者突然这样发问了:“池迟,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种可能,温导演其实根本不清楚那个所为原型的家庭真是情况,只是把自己脑补的东西写成了剧本而已,但是现在那个捅伤他的人却因为他的脑补失去了工作和平静的生活,才会走极端去伤害温导演呢?”
在场的记者们纷纷转头去看向那个发问的人,他的脖子上挂了一个记者牌子,可是在场几个跑娱乐新闻的老记者都没见过他。
听到这个问题,池迟站了起来,她看向那个记者,很平静地反问道:“您是在用你的脑补,为犯罪者开脱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假设。”这个记者抬高了自己的声音,“温导演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对方会认出温导演?是不是温导演做了什么刺激对方的事情……”
“事实是,一个年轻的、有才华的导演被人用刀刺伤了,他做错什么了?
他只是拍了一部自己想拍的电影,用这个电影告诉别人各种形式的暴力的可怕,从《跳舞的小象》票房成绩、话题讨论,甚至得奖情况来看,他的作品打动了很多人,通过他的电影,人们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家庭暴力、校园暴力等等会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作为导演他是成功的……每一个影视作品,都会有创作者自己的生活感悟在其中,因为他拍的是电影,不是纪录片,更不像在座的各位,你们是记者,要忠于事实,客观理性。”
池迟顿了顿,刚刚那八个字儿她说的格外清楚,就差直接讽刺向她提问的人不忠于事实不客观理性了。
在台下,窦宝佳的神色有点紧张,她生怕池迟太生气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也怕池迟因为压力太大而支撑不住。
“现在他还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为这部被人称赞和喜爱的电影付出着本不该付出的代价,除了电影导演的身份之外,他也是一个刑事犯罪的受害人,我觉得媒体对待受害人更多的应该是同情和加强对民众普法意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而不是……怀着博人眼球的念头,做着伤害无辜者的事情。
……温潞宁导演怀着一颗悲悯之心拍了《跳舞的小象》这部电影,他现在躺在病房里,只需要一点有良知的人带给他的安宁。”
说完,池迟转身离开,留下窦宝佳和娄蓝雨她们负责清场。
记者们看着相机里她最后眼眶发红将欲落泪的样子,也感到十分的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