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高,山顶也算不上崎岖,太阳在和地平线进行着最后的纠缠,金光已经宣示了它即将席卷这个世界的美好光明。
池迟和唐未远再一次剪子包袱锤,依然是她“输”了。
“每次看见这个太阳的时候,我都脚疼。”池迟看着朝阳的方向,金红的光晕映入了她的双眸。
“有一次我从凌晨三四点跳舞一直跳到太阳升起来,等我终于支撑不住倒下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个美丽的灵魂从我的身体里超脱出来,融入了太阳的光明里,然后就是脚很疼很疼,疼的让人忘不掉。”
对于池迟这个女孩儿能够突然说出这么正经的话,唐未远表示自己实在难以置信。
“那次是我拍跳舞的小象最后一幕……除了三个摄像机之外只有导演兼任的摄像师一个人……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担心,我相信我能拍出一部好电影,至少我全心全意的付出,那就一定是比别人出演的时候要更好的电影。”
池迟觉得自己会永远记得那段从春天到初夏的日子,那种燃烧的感觉远比影后的奖杯更让她刻骨铭心。
“我提起以前的拍摄经历,不是想跟你说我有多努力,我觉得世上太多人比我还要努力得多,我是在想,能不能拜托你……相信我一点?我们一起找感觉,一起拍好《申九》,申九和闻人令都十分特别,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同样类型的一个角色,可能我们要是演不好这个角色会很后悔,你从那么艰苦的起点走到现在,也是经历了看到了很多事情,你把那些事情当八卦,因为你从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种人,你比你八卦的很多人走得高看得远,因为你比他们都踏实肯干。电影里也一样,看得透的是隐士白净然,为乱世愤怒的是被贬官的路子萧,你比他们都更有行动力,所以你才是闻人令,心怀天下,国士无双。”
池迟那些琐碎的八卦可不是白听的,她从里面总结了唐未远为人处事的风格和准则,又从里面准确地去把握他和闻人令性格上的契合点。
在这样的一个时间,一个地点,说了这样的话。
一阵山风吹过,唐未远缩了一下脖子。
他大概明白,在这个脊背笔直的小姑娘眼里,没有什么比完成一部好电影更重要,她做的一切都是以完成作品本身为出发点。
十七岁的少女影后啊,大概就是因为年轻单纯才有这么一股冲劲儿。
“行了,我知道。”
男人这么说着,也抬头看向朝阳。
“抱歉了,昨天拍电影是我拖累了你。”
这种单纯的小姑娘,至少现在,跟他的前女友和前兄弟,都是不一样的,自己下意识的防备根本就是无稽的,却伤害了这个奇葩小姑娘的一颗拳拳之心、拖累了她的进度,作为一个大男人,道歉是必须的。
凭什么别人视作珍宝的事业,就要因为你自己的漫不经心而陷入尴尬境地呢?
池迟笑了,从眼睛开始,脸上的每一点细微之处都倾诉着内心的愉悦。
唐未远看到这样沐浴在阳光里的她,心中忽然一动。
“你擦防晒霜了么?”
池迟:“……”
男人立刻遮着脸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说:“你已经晒黑了倒是无所谓,我还有书院的戏要拍,肤色一点不能变!”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继续玩着剪子包袱锤,输赢各半。
女星们争奇斗艳的八卦和小笼包的调馅方法交替回响在山道上,伴随着散去的晨雾和渐起的朝阳。
杜安站在窗前,就那么看着两个年轻人从山上慢慢跑下来,只看他们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比昨天有默契多了。
老谋深算的老导演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两个同样有负面情绪的人一起排解,从精神层面来说是极好地培养默契的方法。
与他们角色的情感发展路径相契合。
幸好申九和闻人令的感情不过点到为止,不然……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
电影啊,向来痴,从此醉……不悔,不悔。
第61章 公道
……
“哎哟~”听见申九说两千两银子就替他把整个山寨推平,书生一激动,脸上的伤顿时提升了自己的存在感,即使是这样疼着,他也得说服申九打消这个念头。
“这个、这个,人间自有公理在。”他的眼睛小心地窥探着女人的神情,对于这个救过他一次又一次的人,他的内心深处是十分信任的,虽然……她好像并不相信自己坚信的那些道理。
不过道理嘛,天生就该求同存异、殊途同归。
“他们一次不听,我就说两次,两次不听……”书生揉了揉自己的肩胛位置的伤,笨手笨脚,又是一阵呲牙咧嘴,“我就说一个月,总能让他们弃恶从善的。”
他的语气和平常一样的温润柔软,弃恶从善四个字却自带铿锵之感。
听他这么说,申九有点惊诧地转过头,她的双眼从来不是那种冰冷的,即使她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也并不是温暖的,如果要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大概只能说是“澄澈”……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潜藏着对这个世界的太多疑惑,所以才能让她做出别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杀掉自己的主人,比如杀掉那些想让“申九”出手杀掉自己仇敌的人,比如默许这个黏黏糊糊的书生一直当她的小尾巴。
此时能让她惊诧,已经好像是给一个偶人添了一丝人气,恰如人间烟火砰然起,萦绕在了佛塔顶,染了一下那个那金丝琉璃做成的饕餮兽。
在让这个书生解答她的问题之前,她先看见的是这个书生如今的凄惨样子。这样的柔弱,还如此的义正言辞,于申九而言,就像一只孱弱的猫崽对着群恶犬喋喋不休。
这种孱弱和稚嫩让申九收敛了眼神,她忍不住冷笑:“他们是会先被你说服,还是先打死你?”
杀手说死字,和别人说总是不一样的,森森冷意勃然而出,裹挟着兵戈之气压向了可怜兮兮的闻人令。
年轻书生并没有把申九的杀意放在心上,眼球微微一转,他的表情有些稚气,有些傻气,有些淘气,也有些……正气。
“若我一人身死能让一众人信了世间的公道正义,死又何妨?”
“公道正义?”
申九的双眼微眯,这四个字里面的每一个都让她轻蔑又觉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