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裴朝清退兵回关内,两国皆大欢喜。
只是如此,局势便又回到最初时。
内有八部高门掣肘,外有龟兹随时犯境。
李慕将话尽数听下。
他本就是冷锐面相,登基前同臣子意见相左,还会露出两分怒色和冷意。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情绪。
官员走时心中多有颤颤。
毕竟,君王喜怒无色,远比盛怒可怕。
翌日,李慕下了旨意,传西北道门阀各抽三千兵甲,增援大司徒。
西北道虽不愿主动出兵,然天子令下,尚且不敢不尊,却也还是打着折扣、言说各种理由。
最后原本预计的八门两万四千人,实际增援的不过一万人。
因这一万人前往,同李慕所要实在悬殊过大,朝臣纷纷晋言,要求撤兵关内。
然而这番天子却又不再见人,只言闭关悟道,为将士祈福。
朝臣多番要求觐见,皆被云麾使执天子剑拦在帝王寝殿外。
云麾使何人,乃大司徒之妻阴庄华。
她自是比任何人都担心远征的夫君,如此奉值于殿外,面色也好看不了多少。再上接连拦了几波要闯殿面圣的人,心绪起伏中,只口不择言低淬了一声“君王无道”。
君王无道。
即便她话语再小,却到底为人听去。
出口落地,转眼无声的东西,又是从她口中处,自然谁也不会将她如何。
只是这四个字算是在往来的朝臣心上滚了一圈。
天子两次闭关,皆逢战事,皆是紧要时候。
如此不问苍生问鬼神,确实非明君之道。
君主不贤,幸得臣子有德。
京畿之中,执天子剑的云麾使不过一时牢骚,转眼便敛正了神色,镇守宫阙,安定人心。
又四月,库车道传来捷报,龟兹国君御驾亲征,在库车道拉开阵势。然首战之中,未过半局,便被大司徒座下暗子取了首级。
至此,龟兹宗室降书递上,俯首称臣。
八月里,大司徒裴朝清去时五万兵甲,归来时十万精锐,黑压压一片入长安城门,过朱雀长街,至承天门。
然而来迎接的,有丞相百官,有他的妻子女儿,却没有天子。
今岁格外冷些,一入秋,天子旧疾复发,便再不出宫。
只是这般盛况,亦不出来,实在让人齿寒。
群臣望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将军,有部分只蓦然叹息。
“陛下尚不能下榻。”阴庄华近身同裴朝清悄言。
裴朝清颔首,与同僚见过,遂换马车急入宫内。
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汤药味,床榻上的人剧烈得咳着。
未几,便吐出一口血来。
医官施针喂药,半晌总算安定下来。
“二哥——”李慕睁开双眼,嗓音嘶哑乏力,只抬手退了侍者。
这一声“二哥”是随裴朝露喊的。
年幼时,还不曾成婚,他便这样喊着。
裴朝清立在床畔,一双红肿眼睛尽是翻涌的怒意和难言的痛惜。
好半晌,方深吸了口气,坐下身来,将他扶起坐靠在榻上。
李慕,不过比他裴朝清早回来半月。
当日让西北道诸门出兵后,翌日他便私服出行,率亲卫夜奔库车道,同大军汇合。
明杀与暗刺,一如十数年前首次与龟兹交战般,直取敌军将领首级。
这近五年风云变幻,从朝局到边境,原不过他一场谋划。
他以守丧为由,避在齐王府中,远调早先潜入龟兹的僧武卒做内应,探地势,观兵甲,又挑动龟兹出兵,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布好局。
遂派裴朝清出征。
库车道上的僵持,亦在他谋算中,西北高门愿意出兵最好,不愿他便自己前往。
推演和预设了无数次无数种可能,暌违五年,他终于打破内忧外患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