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裴朝清婚宴后,李慕又开始忙碌起来,面色也不甚好看,行色总是匆匆。
裴朝露每回坐在临窗的榻上,看他转入这后院的身影,便见他一副面庞如冰似雪封着。然,一入寝殿,便是一副春风化雪的模样。
她清楚地知晓他每一缕神色的变化。
当是她随他出席裴阴两家的婚宴,西北道高门心中又起了心思,开始逼他。
先前,他要她出席合宫宫宴,她拒了,原也是这个缘故。但凡同进同出,那些反对她的人总会给他压力。
他的身子也没比自己好多好,她便也不再出府,只想让他能够喘口气。唯独兄长成婚这遭,她总要去的。却不想,那厢逼得这般紧!
他不提这些,她便也不会多言。
便是将话摊开,还是此间局面,说来无异。
长身玉立的男人踏入的殿来,对着她,面容弧线都是柔软的。
他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问她身子状况,她便老老实实回答。
“身子尚可,就是梦魇有些多,大抵你近日又回来地晚了。担心你。”
他接了侍女的药盏喂她,“等忙完这阵,我便早些回来。”
“阿昙,我登基,你愿意再回宫,做我的皇后吗?”从他执掌皇城至今,一年半的时间里,他终于问出这话。
裴朝露看着他,眉眼弯弯,拉过他的手,笑意从眼角流淌出来,“六郎,我带你离开皇宫,我们到外头去,好不好?”
山光西下的寝殿中,余晖拢在两人身上。
时间静了一刻。
李慕双眸一点点清亮起来,连着呼吸都因激动而变得急促,然却也不过一瞬,便重新黯淡的神色。
只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
方才有个瞬间,他看了年幼时的彼此。
裴朝露随母进宫,溜到毓庆殿寻他,向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眉眼飞扬,语带娇憨,“六表兄,我们到外头去,皇宫外,出去玩好不好?”
他抿着嘴不说话。
“不去阿昙就走啦!”小姑娘一挑眉,转身果真走了。
他低着头,跑上去,紧紧跟在她身后。
从那场春日宴,她喂他一盏酪樱桃,他便在深宫中,偷偷想着再见她的时候。
后来的每一回,都是如此。
“好。”李慕无比坚定的看着她。
“所以,小郡主,你带我走吗?”
“你,许我走吗?”
“许我,带你走吗?”
李慕一字一句,问了三句话。
裴朝露泪如雨下,撞入他怀中抱住他。
如今局势,裴氏有银无人,阴氏在阴庄华夺权时内耗太多,如今亦是虚空的。西北道八地合则尚且强势,散则如沙。长安旧权贵在当年那场逃亡中,元气大伤,还未得到休整。
李慕一走,四方群雄争涌,天下必定大乱。
不仅如此,边防线上还有一直虎视眈眈地龟兹国。
为一己之情爱,让天下作配的事,他做不来,她更不会许他做。
她问他那话,原不过是另一种回绝。
“那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李慕抚着她后脑,目光落在外头的樱桃树上,“下个月,樱桃就熟了。”
裴朝露颔首。
*
六月底,樱桃熟了。
头盘樱桃摘下来,裴朝露吃了一半,剩一半,搁在桌上,推到李慕面前,求他做盏酪樱桃。
李慕也不说话,又拣了一颗喂她,“再提酪樱桃,我把树砍了。”
酪樱桃是冰镇的。
盛夏日,她还需拢着袖衫,半点凉不能受。
居然还妄想吃冰的。
裴朝露拉过盘子,低头默默地继续用着。
齐王府的樱桃树,是月月成熟的品种,转眼十月,自然还是有的。
只是这月樱桃成熟后,她没舍得吃,全给了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