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般提起阴素庭,裴朝露的目光又落到面前两碟点心上。
李慕随她眼神落下,才注意道案几上的差点。
“这巨胜奴都冻住了,且让小厨房热一热再用吧。”他说着,捡起玉叉拣了块贵妃红正欲用下。
日落时分用了药膳,还不曾有胃口用旁的东西。眼下正好有两分饥饿。
“别!”裴朝露凑身拂开,匆忙间胎腹不甚磕在案几上,只僵着身子顿住了动作。
“没事吧?”李慕被吓了跳,下榻想要扶她却又被她一手攥紧着,只干立在她面前,“云绣,去唤医……”
“不碍事。”裴朝露缓了缓,拦下来他和云秀,“磕得不重。”
“……是他踢得重。”裴朝露低眉浅笑,松开李慕手腕,撑着身子往后靠了靠。
她当已经沐浴,只穿了一身交领小衣,外头披了件边沿风毛极盛的雀裘,露出白皙如玉的一截脖颈。
三千青丝散了发髻,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拢在身后。
周身无半点修饰,素净的如同佛前的青莲。
当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她整个人愈加柔和温润。烛光映出她无双的侧颜,她垂着如扇的长睫,双眸凝在胎腹上。
“许是男孩,这般好动。”她的声音又轻又涩,“当年芙蕖没这般活泼,要安静些,我……”
裴朝露顿下话语,没再往下说。
“二哥今日晌午已出发,敦煌处暗子传信已经有了汤思瀚踪迹。”李慕在榻沿坐下,“快则一月,多则两月。便可为裴氏昭雪。”
言至此,他方抬眸望向裴朝露,似是鼓着极大的勇气,“你的产期在四月里,那时天上有春光,风里有花香,我接你回齐王府。”
“在齐王府生下他,好不好?”李慕伸出手,覆上她手背,将她细软的五指拢在掌心。
裴朝露瞥过头,面上闪过两分愠色,一吸气,眨眼间落下泪来。
她抽回了手,连着身子都避开了些。
李慕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往前伸了伸,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裴朝露抚着胎腹蹙眉,一把拽住他袖角。
李慕便顿在原处,不敢动弹,“你可是哪里不适?”
“让他安分些。”裴朝露将他的掌心覆在肚子上,却仍是侧身不欲理他的模样。
李慕天生一副冷锐眉眼,这一刻,如冰雪遇暖风,春水映梨花。
裴朝露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的样子。只转身坐直了身子,问他前头定安侯府的事办得如何了。
带回汤思瀚只是第一步,帝王尊严至上,尚需有人带头提出重审。
她当日在敦煌太守府,同定安老侯爷定了口头之约。定安侯府自也有血脉子嗣葬身在那场战役中,故而老侯爷能够应下。
然眼下则出现了一番变故,于外人眼中,她再度怀有太子子嗣。难保他们不会多想,想她一介女郎,到底屈服命运,不再抗争。
如此,断了双方的应诺。
裴朝露很清楚,若失了以定安侯府为主的长安旧权贵的支持,即便抓捕汤思瀚亦是被动。
而西北道高门,一时更不可能为她说话。
经百花宴一事,她已经彻底得罪他们。
甚至当日在敦煌,为阻止他们同李禹联盟,她曾亲口所言,其不能再生养。如今自己却怀上了,大抵这八地高门只当她是为了自个利益,信口雌黄,一举诓了他们。
李慕闻她问定安侯府这事,原是冰雪渐融的脸,转瞬阳光普照,溪水潺潺。
“自是办妥了。”他的嘴角有难掩的欢色,眉目低垂中忍不住道来,“有你那话,他们一百个放心。”
裴朝露将他的手从胎腹上拂开,咬唇剜了他一眼。
那日,裴朝露传给他、亦让他告知定老侯爷的话,只一句。
她腹中之子,生父乃齐王殿下。
李慕看了她片刻,从她手中接过暖炉,重新换了香片炭火,塞给她,自己回了对面坐下,重新叉起贵妃红预备用下。
“让你别吃!”裴朝露眼角余光扫过,正色道,“点心有毒。”
李慕眉心微皱。
裴朝露将阴萧若送点心之事前后道来,至最后只叉了一块点心叹气道,“我原也没打算用她这东西,只是白白浪费这些樱桃酱脯,一时舍不得扔,便让他们撤下去,想着过两日自然腐坏了再扔。不想,侍者掉了块在前院里,德妃的几只鸽子争像抢食,结果未几,扑棱了两下翅膀,当场便死了。”
李慕越听越心惊,片刻道,“她送来的东西,昨日殿中不曾验过吗?”
“父皇明令,眼下你的试菜次数只比他少一道。且我还叮嘱林昭给你再验的。如何还会发生这种事!”
“这亦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裴朝露瞧着叉上点心,“昨日的试菜验毒,一道都不曾拉下。阴良娣为避嫌,还是主动提出的试菜。彼时分明是干干净净的东西,这毒她是怎么下的?”
顿了顿又道,“还有,那日宝华寺中《心经》上的春、药,也当是她下的。否则不会那么巧,她和李禹踩着时辰赶来!”
李慕一时亦理不清此间关窍,只看着案几两碟点心,心中腾起戾气。
遂唤云秀进来,将其收拾至锦盒中。
“你做什么?”裴朝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