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无甚交集,怎么便这般大的偏见?”李慕又看他一眼,“这可不是你识人断性的水平!”
“你如今自然觉得她好,她当然好了,要不然能做你的王妃!”
裴朝清夹枪带棍地把话吐出,年少便是这般,自也没什么。
只是说在此刻,他便有些懊恼。
这话旁人说便罢了,从他口中吐出,委实伤人太甚。李慕能默声无话同阴氏结亲,究其缘头是因为裴朝露的需要,是因为他裴家的需要。
他同他胞妹,胁恩索报,强行决定了他的婚姻前程。
这厢还如此奚落他!
裴朝清顿了顿,倒了盏茶水推给他,自个亦倒了盏幽幽饮过。他口不择言,乃是被李慕最后的一句话刺激的。
李慕说,“这可不是你识人断性的水平。”
他认识那人,辨出她的性子。
年方十九掌着西捶守边的兵甲,沙镇以身犯险救了他侄儿,是他胞妹相中的盟友,雨夜车帐中同他说“委屈”扰乱他平静步伐的人。
裴朝清将茶水饮尽,索性又补了句,“阿昙给你择的人,到底不曾辱没你。”
李慕抬眸看他,掩过握在茶盏上瞬间发白的指尖。
“张掖城到底怎么回事?”裴朝清郁闷之极,索性话头直拐。
“如你所言,不似先锋,亦不像正式交火的样子。”李慕亦敛神,要是数日前他还想不通,然自得了暗子传来的那三国的消息,便也理清了大概。
只是这样理清,终究背脊生寒。
裴朝清闻三处态度,亦颔首道,“于汤思瀚而言,结盟者以各种原因失约不发兵襄助,便不是攻伐我们的最好时机。甚至该避着我们,撤回那五万兵甲以求自保,而不是不仅不退,还派人挑衅。若说是为了先声夺人,方才在张掖城动手,那也不对。张掖城皆是你人手,是正规的守军,那数百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深夜突袭……”
“深夜……”裴朝清眸光陡厉,豁然起身,“我倒觉得那厢看着是来寻人报信、或是挟持人质的……”
“张掖城半月前,乃太子的兵甲镇守此地。”
所以是来给李禹报信的,还是要挟制李禹以要求退兵的,此间自不好判断!
自接消息,李慕反复回忆那日会议上李禹的表现,当不是给他报信的,至少他不知这数百人的骤然出现。因为他分明还在拼命谋着中路指挥权,隐忍的怒意和伪装的温笑都骗不了人,他在乎的是日后利益和权柄。且是那般沽名钓誉的性子,亦断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同叛贼勾在一起。
李慕将这方判断同裴朝清说出。
裴朝清蹙眉思索,那便是铤而走险来挟制李禹破坏结盟——
“这也不对。” 裴朝清瞬间否定,“他们如何便确定李禹在张掖城中呢?眼下便是不在,吃了如此大亏!”
裴朝清的判断同李慕完全一致,便也更确定了李慕的猜想。
汤思瀚为范阳节度使,这般基本的战情分析的能力还是有的。如此行事,不像是他的本意。
他的身后,当还有他人,授命于他。
至于是谁,李慕脑海中大雾弥漫,似是已经明了,却又十分模糊。
“边线上有两万兵甲已足够,如今阴氏的兵甲留此一万,便抽出一万僧武卒于你。”李慕道,“你带走一万僧武卒,去保护汤思瀚。”
裴朝清抬眸看他,似是没有听清他的话。
“阿昙当日说服我,言定案的是父皇,所以要从父皇手中翻案,方才算是裴氏真正得了昭雪。”李慕迎向裴朝清,“但是如何翻案,如何证明裴氏受冤?当日潼关阵前,当事者乃太子李禹,还有他口中得裴氏投诚的汤思瀚。若是汤思瀚能反口倒出实情,裴氏昭雪便是转眼间的事!”
李慕合了合眼,眼前浮现出那日散会后,在郡守府门口看到她被推伏倒地的模样。
她在李禹身边多一刻,他都觉得心如刀绞。
“攻入长安之际,汤思瀚若弃城逃亡,后续便有你截断他的后路。”
“若他坚持守城,我亦会暗中打开缺口,容他离去,后面依然由你接应。”
“我明白了!”裴朝清点头道,“我会从他故里安庆到范阳等地、包括长安返出的路线,一路插人监控。”
“不急!”眼见裴朝清就要起身安排事宜,李慕唤住他。
许是应连日费神,又入初冬,李慕疾咳了两声,方道,“稍后我便前往嘉峪关,阿昙亦会随李禹同往,给我们送行。你可要乔装于将士中,看一看她?”
“不碍事吗?”裴朝清如何不想,他的胞妹才出狼窝,如今又如以身饲虎,他想想都觉心惊。
“你能忍住眼下且不砍他,便无碍。”李慕掩口咳着,苦中作笑。
裴朝清看着他,突然便问了个一直想问却又不想问的问题。
“你当年,到底为什么离开阿昙?”
漫天流云,天光四射。
带着寒气的日光撒在案前那个八宝盒上,盒中放着穆婕妤给他的信。
封封皆是恩宠无双,幸福美满。·
李慕目光凝在八宝盒上,眼前浮现出十八岁大婚时,李禹作为兄长为他主婚的模样,还有他离开长安的那晚,他的母亲含泪离别的场景。
这些年,他以为所盼所得的手足情,母子情,到头来当真只是“他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