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年我择中齐王殿下,亦是有了先前几年的甄别和观察。太子殿下是一人之下,但世道反复,大人三思!
“子良,我三思过了。”阴素庭笑道,“但是毕竟已经答应了结亲之举,至少面上太子无错,我们又怎好无故退亲?”
深秋的夜空,星辰寥落,新月如钩,天地间灰蒙蒙一片,难辨方向。
“如今八地高门皆入了这处,若是阴氏言而无信,一来得罪太子,而来还贻人口实。这八处高门,并着我阴氏一族,可是这西北线的支柱,以往有裴氏在,无人敢与之争锋,如今当是我阴氏独领风骚了。如此,第一道,便是名声不能有差。”
“可是若这般,万一太子……”
“那么胜的便是华儿,日后且让华儿拉阿若一把。左右是二丫头自个择的人,她也需担着代价!”阴素庭负手往前走去,亦笑亦叹,“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过一桩女儿的姻缘,一条孩子的性命,如何比得了阴氏百年几代人的期待。
思至此处,他顿下身,喃喃道,“这华儿口口声声择了齐王殿下,我倒也不大放心,怎么也不见齐王那处有何表示?”
阴蒙正欲回话,侍者匆匆来禀,道,“太子殿下来了。”
*
转眼数日过去,李禹推后结盟宴的消息自然传到李慕耳中。
各门阀的家主得此消息,多少有心思浮动者。譬如前两日夜中,便有太原王氏的家主踩月而来。话虽说的隐晦,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愿倾家族之力共除国贼,然家中小女年方正好,举族儿郎皆上战场,实在不放心未出阁的女眷。
尚且还下不了榻的齐王殿下,摒弃一贯的冷色寒语,对人难得温厚,许财物许权位许疆土就是不许终身。
而昨日,陇西季氏的家主亦乔装而来,却是连齐王殿面也不曾见到。齐王殿下旧伤发作,医官往来匆匆,喝了药,齐王歇晌至夜未醒。
这日,十月十五,日光正好,秋高气爽,齐王殿下总算能下地,重新处理事务。
书房内,裴朝露将这段时间经手的卷宗理出交给他重新过目。虽然她处理的基本差不多,但有大半需他金印盖章,这步她没做。
“僧武卒的首领也口述二次复命,皆按你先前的要求,到了指定位置。”
话语落下,裴朝露掀起眼皮他一眼。
东上长安,首出嘉峪关,然后依次是酒泉,安西、张掖,威武、兰州,天水,平凉,最后入潼关,到达长安。
她记得二哥和她说过,他和李慕二人已经开始着手。却不曾想到,不过两月的时间,李慕竟已经将人手插入了酒泉、安西、威武三处。到十月初九,她接到第三处威武城的复命,三千武僧伏于当地寺庙,只觉心中感慨而欣慰。
“二哥也来信了,他已经让苦峪城的族人扮成商旅,往那三城贩卖运输粮草。”
“对了,封珩来回,张掖城城门口近来人员流动颇大,流出的人大都往敦煌而来,这有什么蹊跷吗?”
“那里是他的人。”李慕脱口而出。
空明很早便回话,太子从蜀地带来的数千兵甲占了张掖城。
左右是共罚汤思瀚的,李慕便未再往那处填兵甲,这突然调出往敦煌来是何意?
李慕蹙眉,一时不曾舒展。
“李禹的人?”裴朝露问,一颗心提起来。
是冲自己来的?
一击不成……
裴朝露见李慕掩口咳了两声,垂眸按着眉心,便也未再多言,只转了话头。
“还有空明请示,留守边防的问题,我且不懂这个……”裴朝露原将位置让给了李慕,自己在右手座饮茶,这才饮了口茶,一抬头却见他眉心皱的更深了。
“怎么了?”裴朝露合了茶盏,见他面色发白,一言不吭,只双目炯炯盯着案桌。
“哪里不适吗?要不要传医官?”裴朝露起身至他深处,甫一见他面前卷宗便也反应过来,只顿了顿,返身回了座上。
那原也不是卷宗,是“回贴”。
阴庄华的回帖。
古来男女文定,男予“过书”,女送“回帖”,此番之后,便是请期迎娶。
如今李慕得了“回帖”,当是他先去送了“过书”。
可是这段时间,他病的模模糊糊,连榻也下不来,如何送“过书”,行文定。
“你既已应了,迟早有这么一回。”裴朝露难得心虚,只有饮了口茶,垂着眼睑道,“阴姑娘送信来了,言阴素庭许了,但口说无凭,他并不放心。”
“我便做了主,是简单了些,乱世之中,难有六礼齐全,便直接走了文定。”裴朝露眉眼压得更低,“但是你放心,聘礼并不少与当年……
她是想说并不少于她的聘礼,但此时此刻,这般说来,实在讽刺。
“你看看吧,若、若觉得少了,我让二哥从苦峪城添出来,总没有委屈人家姑娘的。”
话到最后,她终于抬起头,留他一抹虚无又寡淡的笑意。
四目相视,李慕起身到她身前,“我没什么不满意的,你做主就好。”
“走吧!”片刻,他道,“今日难得风清日朗,我带你和涵儿去策马。”
裴朝露坐着没动,甚至重新低了头。
“你先前应了的。”他红着眼,突然便有些恼怒。
屋中有一刻静默,虚空浮游着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