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想,他知道的越少,便越好。
为此,在东宫的那些年,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李禹为人父的模样。即便他不配为人父,但她也从未在孩子面前说过他一个“不”字。
至多一句,他政务繁忙。
只是眼下,不知为何,她亦想去看看。便也未再犹豫,牵过孩子往寺门走去。
月色融融,竹影横线。
深秋的夜晚,风霜露重,穿堂风阵阵而来。
寺门外养尊处优的世家姑娘,眼下仅一袭素衫,如瀑长发披在背脊,从鬓角垂落的几缕青丝在风中轻晃,发梢滑落在胸前大片裸露的胸膛上。
粉黛未施,罗衫不着,素面青丝躬身俯跪与门前,柔柔弱弱似一朵不堪吹折的小白花。
裴朝露过来时,李慕正返回,隔着他长身如玉的轮廓,她从逐渐关上的门缝间看到尤自跪着的人。
“她来此作甚?”裴朝露问。
“负荆请罪。”李慕神色如常,看了眼一旁的涵儿,欲要俯身将他抱起,“大抵是他有意示好。”
“叔父伤着,涵儿自己走。”
李慕伸出一只手,孩子开心地牵上去。
裴朝露顿在原地有些发愣,总觉哪里不对。
“涵儿今日早歇睡。”李慕垂眸笑道,“养好精神,明早叔父带你去骑马!”
原本还丝毫没有睡意、只想着再玩一会的孩子,瞬间便点了点头,扭头对着自己母亲比划起来,“阿娘,阿娘陪我。”
“夜风寒凉,你站着干什么?”李顿下脚步,回身看她。
“叔父说明日要带我去骑马。”涵儿跑回裴朝露处,“阿娘马术也好,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叔父他伤没好,我们就驾着马慢慢走!”
“叔父,我们去哪骑马?”孩子来回地比划,脸上满是欢愉。
裴朝露回神,走上前来也没说话,只冲孩子笑了笑。
“去吗?”李慕鬼使神差地开口。
“去。”
“那你、也早些歇下。”李慕抑制心中激动,将孩子推给裴朝露,“我还有公务,且早点处理了。”
“等等!”裴朝露突然反应过来,“阴萧若到底因何事而来?”
“说了是负荆请罪来。”李慕道,“还送了些西域修元补气的良药,我丢给医官了,要是无害,存着用于军中伤痛。”
“马上起事,医药粮草总需备着。”
今日,李慕的话如黄沙散盘,流云四泻,说的皆在理。裴朝露却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丝毫没有中心。
“估计是他让阴萧若来,想看看白马寺周遭布置,寺外三里处封珩带人警戒,原是发现了唐亭一行,伏击多日。”李慕笑了笑,“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总不见得他眼下就要和我撕破了脸。按理,不应该的。”
这话入耳,裴朝露终于定了定心。
窥视、伏击、暗杀,是李禹的手段。
只是,她没有告诉他,李禹这一刻针对的不是他,而是她。
“你若嫌门外人堵心,我让人打发了便是。”
“让她跪着,跪个一夜,伤不了什么。”裴朝露话音落下,遂牵过涵儿,又道了句“早些歇息”便回房了。
李慕立在夜色中,掩口咳了两声,见她开门合门,见屋中灯亮灯熄,方返身回了内阁偏殿。
这处,半个时辰前,奉他的命令,往日王府贴身医官和僧武卒精通医理的僧人皆聚集在一起。
待他进来,空明便回禀道,“殿下,我们均已验过,此药无毒,其中成分亦是治疗哑疾的各项草药,有两味还是回纥国中的佳品麓合花籽,故而确乃良药。”
“不若让小郎君试一试,左右是不伤身的。”
李慕瞧着那颗拇指大小的丹药,原是阴萧若为表诚意送来的。其实,如今她人还在寺门口,周遭都是他的人,若送毒药来,无异于自寻死路。光凭这一点,这药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阴萧若如今同李禹走在一起,同裴朝露又结怨在前,这番好心,他没法相信。
“这药你们看了半日,可辨出方子几何?能否自己研制?”
“回殿下,此方繁琐,但也不是绝药。待臣等探讨些时日,当是不难的。”回话的是此间领头的王医官,片刻又道,“就是其中回纥的麓合花籽的分量需斟酌。也无妨,且着人试药便好。”
李慕坐在紫檀案桌前,转着食指上的七宝琉璃戒,默声无话,一众医官便也垂首候命,不再言语。
他没将这事告诉裴朝露,原也不为旁的,不过是不希望她心绪起伏。
这药不用,涵儿左右便不能开口说话,大抵她也习惯了。
但是,她为人母,生命里的两个孩子,芙蕖已经不在了,涵儿便是她唯一的孩子。须臾又漫长的一生,她定是想听到自己的孩子能唤她一声“阿娘”的。
但是若用了,此间尚有风险。
“空明,你去俘虏营拎两个人来。”
“王、方两位医官留下候命,其他人都散了。”
东厢房的寝房内,裴朝露也未点灯,只披衣立在廊下,被夜色掩着,往来医官匆匆过,自也无人发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