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浅阳撒在大悲寺的青砖灰瓦上。李慕去白马寺前,照例来到裴朝露的厢房外,门窗尚且闭合着,当是还不曾起身。
今日她就要去往沙镇,往后再见面总也不得这般方便。
李慕往前走了两步,立在廊下,忍不住轻推窗户,见到榻上隐约的身影。
昨夜里,涵儿同裴朝露睡在一起。眼下,她便睡在外侧,朝里揽着怀中稚子。许是半睡半醒中,她摸索着一袭薄毯,给孩子拢上。
李慕看得有些出神,只觉鼻尖犯酸。本来,他也能拥有和她共同的孩子。
是属于他与她精血交融的孩子。
不悔吗?
悔的。
尤其是知晓,这些年她过得不好以后。
李慕尤觉,这须臾又漫长的六年,荒唐如大梦。
然而梦醒后,时光不在原地,真实流走,无法回首重来。
他们之间,隔着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孩子,甚至隔着他父皇兄长定罪拍板的七万亡魂。
白骨堆成山,巍巍立在他和她之间。
李慕神思回转的一刻,心莫名揪起。
他看见裴朝露给涵儿盖好毯子后,又往里摸索着,直到抓住那个包袱方才停下动作,然后她的手再未离开过包袱,只抚在了上头。
李慕蹙眉静看了眼,竟有种错觉,她轻抬素手,一下又一下,好似在轻拍抚慰襁褓婴儿。
一瞬间,他觉得胸口窒闷,人亦有些站不稳,只一把握在窗棱上,合眼定了定神。
廊下清风徐来,李慕聚了神思,总算喘出一口气。
“殿下!”身后传来空明的声音。
李慕肃容转身。
“去白马寺的时辰到了。”空明上前悄声道,“另外,封首领上山了,带来了裴家二郎的消息。”
李慕闻言,心头的窒闷感消散了大半,回首又望了眼屋中人,方匆匆离去。
“人在哪?”
“可安全?”
“有无受伤?”
马车内,李慕急问。
“回殿下,尚不确定是裴二公子。”封珩将暗子绘本奉上,“这是今早接到的。前天夜里,敦煌城外三十里处,发生了一场恶斗。该人面容并不像二公子,但是身姿轮廓均符合,且善用长刀。”
李慕闻封珩所言,又翻阅图上所绘,见得那长刀,眼神亮了亮。
“眼下人呢?”
“我们暗里替他断了后,但是……但是进了敦煌古城,便没了踪影。属下无能,未能跟上。望殿下恕罪。”
李慕闻至最后,眉间已经舒展开来,当是裴朝清无错了,面容不想但是易了容。也只有他,能有如此反侦察的能力,避过封珩耳目。
既入敦煌,百里外便是苦峪城,苦峪城入口乃沙镇,他们可以兄妹团聚了。
李慕这样想,只觉欣慰又难过。
以后见她,是不是就意味着更困难?
封珩与空明都是齐王府旧日属臣,且同李慕甚为亲近,见他面色红一阵白一阵,两人对视间,亦都猜出几分。
“殿下,可要属下回头将这消息告诉王……”封珩亦没有改过旧日称呼,顿了顿道,“告诉贵人,也可让她开心些。”
“待再确定一番,本王自己与她说。”李慕骤然冷下脸,唬得封珩打了个冷颤。
马车下山进古城,入寺庙,原是极寻常的一天。
李慕踏入白马寺时,许是心中想着午后要送裴朝露离开,便总是心不在焉,连番失了几回神后,整个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只谴了封珩和空明提前回去,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他揉着额角听了几个首领关于边关军事的汇报,以及西南蜀地天子的动作,又翻了两本钱财、米粮的统计账册,静下心来等最后一批入敦煌的属臣。
她来敦煌半年有余,大悲寺偏僻清净,除了他在她面前晃悠,累她伤了心神,原也没有什么万一。
李慕捻着手中佛珠,心慢慢平静下来。
“殿下,凌云寺、普光寺、胜果寺三寺住持首领求见。”一僧人匆匆来禀。
李慕眉宇皱提,“让他们近来。”说话间他自己已经站起身,似是准备随时离开。
从来无他宣召,他们绝不会私下求见。
定是哪里出事了。
“殿下,昨夜半夜中住于吾寺的长安权贵连夜离开,但细软尤在,目前去向不知。”凌云寺的主持最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