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盼望了近五个月的回信,只匆忙拆开阅过。
“太子对太子妃恩宠有加,其心天地可鉴。”
一句话,李慕来回看了两遍,然后揉搓了信,握在掌中。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明明这信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让他确定当年和离之举并没有太错。可他却一点也定不下心来,总觉这信来得毫无意义,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心中甚至浮起一丝恼意,可是他恼什么?恼怒皇兄对她好吗?
他喘出口气,难不成是希望皇兄若待她不好……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左右上月开始情报站已启动,暗子在长安,或许会有别的消息。
他将信铺平再看,须臾合眼揉在了掌心,只忍不住回头再次望向那临窗打璎珞的人。
这厢不偏不倚,两人目光撞上。
隔着六月艳阳碎金,裴朝露先低了头,错开他眸光。
她持着针线,重新打起璎珞,面上是粉饰后的淡然。她对李慕已经无所求,唯一一点就是希望他能好好教养涵儿。
如今,她看着,很放心。
自那日黑市回来后,已有二十余天,她借身体之故,让涵儿夜间也同他在一起。
以前,送走孩儿,是为了不让他撞见李禹对自己动粗,怕孩子落下阴影,方将涵儿送去穆婕妤处。如今,是自己身子实在不济,她想着少和孩子培养些感情,到底他还小,有别人爱他养他,如此也能早些忘了自己。
“小娘子小心——”对面的虞婆婆见她扎到了手,不禁低呼了声。
“不碍事的。”裴朝露将指头抵在舌尖吮过。
“你说你何必这么辛苦,你要是急用银子,戒尘和尚不是给你了吗?”虞婆婆目光扫过案头一个鼓鼓的布包。
裴朝露亦看了眼,那处是足足百余两现银,甚至还有银票和飞钱。
裴朝露看着这些银两,倒也不曾推拒。
譬如前两日十五,她去“裳暖天”套消息,便花了此间十数两银钱。只是除此之外,再不去黑市。她愿意相信李慕暗中随行是在保护她,但她更笃定这样的保护下,若得了二哥的消息,他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
故而,投在“裳暖天”中的银两,也无需再费心,如此确实不必劳神做针线。
可是裴朝露却明白,这璎珞非做不可,将它卖出去的意义远比赚钱大的多。这是除开裳暖天的消息,她唯一的指望了。
裴朝露揉了揉发胀的眼角,也没说话,只笑了笑垂眸继续做着。
李慕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他见她坐在榻上,明明是平和沉静的样子,许是阳光刺眼,他总觉不甚真实。
那晚之后,她实在太安静了。
“有事吗?”不知何时,裴朝露望见了他,遂放下针线,冲他莞尔微笑,“可是沙镇那处有合适的租房了?还是户籍办下来了?”
本来,她便觉的一见他就心口发堵,有了敦煌古城外那晚之事后,她想搬离此间的心思愈发迫切了。
她想得明白,与其偷偷摸摸地离开,又有涵儿牵绊着,不如大方同他说了,也好彻底阻了他开口。
何况,她需要一个身份在沙镇住下去,便需要户籍这名正言顺的人口凭证。她记得李慕说过一次,便在前段时间提了出来。
如此世道里,她承认自己无法完全的自立自强,但要李慕做的这点事,她想也不算什么。权当是仗着当年父母对他的栽培之恩携恩索报的一点利息。
她这样想,便也这般同他说了。
那是半月前的夜晚,他立在樱桃树下,惨白月光渡了一身。
“办户籍和寻屋子都需要时间,你如今身体也不好,且养好身子再说不迟。眼下夏日暑天,且入秋日头凉爽些,再论此事,可好?”顿了许久,见她无话,他又道,“今岁樱桃能结果,等樱桃熟了再走,成吗?”
已是月上中天,白月光撒在红樱桃上,裴朝露仰头望着,点了点头。
从秋日提前到樱桃成熟,她明白这是他的让步。
她亦怕他为了李禹强行留她,便也退了步。
她将目光从樱桃树上收回,落在他沉默的面容,“涵儿还需劳你费心教导,你也说了我身体不好,以往我便不曾用心带过他。索性以后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我来看看他便好。”
得了她每月都会来的话,李慕应了。
“怎么不说话?” 裴朝露见他不回自己,遂又问了遍,“半月了,你不会半点讯息没有吧?”
“户籍办下了。”李慕到底出了声,从袖中抽出送过去。
裴朝露双眸有一瞬的灿亮,匆忙下了榻,过来接上。她久坐,又急了些,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慢些!”李慕一把将她扶住,只习惯性地垂眸,蹙眉道,“又赤足,夏日地也是寒的。”
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听不能碰的。
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无论时间流逝多久,碰上总是隐隐作痛。
“快晌午了,老身且先回去了。”虞婆婆打破突然的静默,也不看他们,只理好针线下榻出了门。
裴朝露低头拂开他,往后推开一步,只将目光凝在户籍上,面上终于有了两分久违的笑意,待看过姓名,不由好奇道,“如何给我冠“季”姓?”
“眼下裴姓敏感,你又不喜苏姓,便随意择了个。”
裴朝露闻言不置可否,只笑道,“宅子不拘什么,左右我一人住着。。”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舒心的笑意,李慕看着原该欢喜,眼下却觉心头抑郁,只冷声道,“你便这般放心把涵儿留在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