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世间不得两全法,卿与如来间,吾佛方是我归宿。”
李慕精通佛理,府中多有高僧出入,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他要皈依佛门,又何必在三年前求娶于她?
“表兄!”裴朝露皱眉,“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有阿昙……”
“无事!”李慕往后让了让,“缘由已说的清楚。”
“殿下,若你此间言语皆真,你这样的人,是当不了佛子的。”裴朝露肃容正色,望着自己空出的手,确定他是认真的。
“收好!”他起身离去。
“李慕,你需清楚,你娶的是何人。”裴朝露追上去,“更需清楚,又是向何人发放的和离书!”
“你亲王结我权贵,乃利益同盟,失了我裴氏一族……”
彼时,裴朝露才过完十六岁生辰,即便从小随着母亲那位名动天下镇国公主,早早学了谋略,懂得权衡利弊,然到底花一样的年纪,只被哄捧未曾历过风雨。
这厢对着少年结发的郎君,那些厉害的话,总是不忍吐出,也不知如何吐出。
一切,都太突然了。
仿若,是他的玩笑。
于是,她顿下口。
前面人止步,给她回头的错觉。
“将和离书收好。”李慕转身,抬起一双丹凤眼,没有半点愧疚和歉意地看她。
片刻,又道,“来日,会有更好的人爱你。”
春日夜风拂在两人中间,小雨飒飒,惹满殿烛火明明灭灭。
来日,会有更好的人爱你。
裴朝露觉得面前人可笑而虚伪,遂将和离书揉成一团。
“不想和离,便接休书。”李慕平静如斯地阻下她,“且想好,百年世家裴氏,可担得起一个被休的下堂妇。”
裴朝露怔怔望着他,止住手中动作。
所以,长安城中,司徒府里,靖廷长公主和裴松方的幺女,原不过是他体验人世滋味的一道菜肴。
他想尝时,捧赤心真意求之;尝过,余热未散便弃之。
……
“太子妃!”
“太子妃!”
耳畔,有人急促地唤她。
裴朝露疲惫而缓慢地睁开双眼,游离的目光慢慢聚合起来,辨出周遭场景,辨清今夕何夕。
只朝榻畔的侍女望了望,有些自嘲道,“我没胡言乱语吧。”
侍女云秀跟着她在司徒府一起长大,伴着她入了齐王府,如今随她入东宫亦近五年了。知道的自比旁人要多些。
这五年间,她的姑娘有两个噩梦。
一个便是对当年齐王骤然和离的耿耿于怀,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梦魇愈加频繁。一旦梦见他,她分明有无数困惑想问出口,却总是死死咬住唇口,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唯有眼眶又红又湿。
“您什么也未说。”云秀搅干帕子,给她将唇口咬出的一点血迹擦干,“奴婢守着您,记得您的话,定会将您唤醒的,您别怕。也别再咬伤自己。”
云秀转身搁下帕子,眼中已经有了泪意,勉励压下方回身,探过裴朝露额头,“还是有些烫的,太子妃先用药吧。”
裴朝露没有出声,只仰躺在榻上,急咳了两声。
睁眼的一刻,她便已经清醒过来,从梦中抽身。可是,越是清醒,她便越忍不住想要问个缘由。
他赠她和离书的第二日,便脱袍削发,离开了长安。
她在齐王府如同游魂般等了两个月,直到一日跌倒昏厥,被二哥接回司徒府。至此齐王府阖门,她再未踏入。
诚如李慕所言,会有更好的人来爱自己。与李慕的一场婚姻,她并未有何错,负心薄幸的是他。
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是可以释怀的。
可是,五年后的今天,她却始终执着地想要一个解释。
她不相信,他抛弃她,仅仅是为了修一段佛法。
她又咳了起来,喉间血腥阵阵涌起,面上早没有了血色,精神气更是在入东宫后便基本散尽了。
拢在被中的手,捂在阵阵绞痛的小腹上,大抵病痛折磨,总让她有濒临死亡的错觉。每次发作,她便觉得大限将至,想求个明白。
人世走一遭,这样的一生太荒谬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扶我起来。”
云秀颔首,将将掀起被角,人便被推开了。
“孤来。”床榻畔,太子李禹匆匆而至,亲身扶起裴朝露,还不忘抽了个软枕靠在她后背,“睡了两昼夜,总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