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和弟弟们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心想着杨兼一定是故意招惹高长恭的。
杨兼笑起来, 摆着腰扇说:这位大王,你在想甚么呢?让你脱衣服,换上中官的衣裳,好送你出长安。
杨兼说着,手腕一动,腰扇挑开小包袱,果不其然,露出里面中官的衣裳。
高长恭一阵吃惊,瞪着那中官的衣裳, 过了半天,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语言, 说:你你要送我出长安?
杨兼点点头, 说:正是如此。
高长恭更是狐疑, 戒备的盯着他们,根本不去碰散在地上的小包袱, 似乎生怕那小包袱, 或者生怕那中官的衣裳有什么陷阱,只要一碰, 定然万劫不复!
高长恭冷笑一声, 说:你会有这般好心?
杨兼摇摇头, 说:的确,这可不是好心。
他自己都承认了,高长恭更觉得杨兼是来戏弄自己的,却听杨兼说:你是东方的齐人,而我是大周之人,咱们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倘或我放你走,便不是好心,而是傻心。
高长恭越发确信了,杨兼是来戏弄自己的,他自己都承认了。
杨兼却话锋一转,幽幽笑着说:但你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初出茅庐便能伤了我阿爷和二弟,倘或真叫你死在大周地界,兼这心里头,当真还有些个心疼呢。
杨兼的笑容半真半假,笑得高长恭头皮发麻,继续说:勿言废话,现在便换衣裳,外面有人接应,已经打点好了京兆城门,今夜便能出城,走不走由你。
末了,又没正形儿的开玩笑,说:你倘或不舍得为兄,留下来也行。
高长恭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杨兼,似乎想要从他身上看出甚么破绽来,狐疑的说:你当真放我离开?
杨兼一笑,说:你留在我家里,也不归顺,浪费我们家口粮,怎么,还吃别人家口粮上瘾了?这死乞白赖的不肯走?哦是了,你恐怕真是舍不得为兄罢?
高长恭冷声说:你们背过去,我换衣裳。
杨兼摇摇头说:这贵胄,就是讲究,行行,我们背过去。
众人背过身去,等着高长恭换上中官的衣裳,他本已经就寝了,正好套上中官的衣裳,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很快穿戴整齐。
杨兼转头一看,挑眉说:这么俊俏的中官,啧啧,就算是个中官也太惹眼了一眼,不过无妨,大兄早有准备。
说罢,向高长恭招了招手,示意高长恭跟上去,一瞬间初出茅庐,不畏生死的高长恭,突然双腿发沉,竟是有点子不敢跟上杨兼的步伐,总觉得自己跟上了杨兼的步伐,那并不是大胆无畏,可是自投罗网!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高长恭也只好硬着皮跟上了。
众人离开了偏院的小舍,一路前行,很快绕到了隋国公府的膳房附近,这后面有个小门,是专门供膳夫仆役出入的,每日里也会在这里运送需要的食材,晚上便运送泔水。
上次高长恭伪装成了仆役,便想要从这个小门混出去,不过一眼就被杨兼发现了,没能走成,没成想这会子,杨兼又把他带到了这里,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他们刚一到小门附近,便看到一个身材纤细的黑影,高长恭戒备异常,那黑影却主动迎上来,低声说:世子。
原是尉迟佑耆!
杨兼要送高长恭离开,尉迟佑耆武艺出众,又是蜀国公家的小郎主,到底有些人脉,杨兼便托付了尉迟佑耆,护送高长恭离开京兆,务必全须全影的把高长恭送走。
尉迟佑耆因着受了杨兼的恩惠,所以一口答应下来,完全没有推辞,那架势,大有刀山火海也去得的气场。
杨兼让高长恭在门口等一会子,转身进了膳房,也不知去做甚么,很快又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两只小袋子。将其中一只交给高长恭,说:这里面是粮食,你路上用得着。
高长恭伸手接过来,小口袋不大,但沉甸甸的很是压手,打开往里一看,果然是粮食,一堆的饼食,全都是那些便宜携带的食物,还有几块干脆面。
高长恭在隋国公府住了不少时日,平日里杨兼并没有亏待高长恭,但凡做了小食儿,也会让人送过来给高长恭尝一尝,所以高长恭认识这干脆面,还是他最喜欢的照烧口味儿,虽高长恭也不知照烧是甚么意思。
高长恭看到那干脆面之时,心中登时有些发麻,竟萦绕上一丝丝的感动来,十足莫名其妙。细细想来,高长恭从潼关战场重伤流落,一路混做流民来到原州,这一路上九死一生,后来落在杨兼手里,本以为再无生还机会,很可能还会被杨兼用来要挟母国。
高长恭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大不了一死,绝不能拖累朝廷。然,他实在没想到,其实杨兼表面看起来讨人嫌,内地里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从未做过实质性伤害高长恭之事,平日里反而招待的周周全全。
高长恭一想到这里,莫名心窍里有些发软,也不知是不是即将要离开这京兆长安的缘故,总觉得杨兼此人都莫名顺眼了不少。
不等高长恭的感动蔓延到心窍的每一个位置,杨兼已经打开了另外一个小口袋,没有递给高长恭,自己伸手进去掏了两把,白皙纤长的手掌再伸出来之时,已经变得黑漆漆一团,动作飞快,在高长恭的脸上狠狠抹了两下。
那口袋里装的竟然是膳房里烧火的黑灰,唰唰两下,快准狠的抹在高长恭的脸面上,方才还是个俊美惹眼的中官,这会子都变成了灰姑娘,偏白的肤色完全给遮盖的严严实实。
高长恭:
他深吸一口气,方才那一点点的感动,登时在心窍里快速震荡,土崩瓦解,四分五裂,灰飞烟灭
杨兼把黑灰抹在高长恭的脸上,点点头,似乎甚是满意,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上还沾满了黑灰,于是揪起高长恭的中官衣裳,在上面仔仔细细的净了手,每一根手指都仔细擦干净。
高长恭已经被杨兼无赖的举动震惊了,呆愣在原地,就任由杨兼在他身上把手擦干净,这才反应过来,狠狠一拽自己衣裳,把中官的衣袍拽过来,瞪了杨兼一眼。
杨兼笑着说:你们看,现在便顺眼了不少罢?
高长恭狠狠咽下这口恶气,眼下不是争辩这些琐事儿的时机,再三确认,说:你当真放我离开?
杨兼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磨磨唧唧?
高长恭被杨兼抢白了一顿,简直是自讨苦吃,便听杨兼笑着又说:是了,你当真是舍不得为兄罢?也是,小四儿,咱们好歹兄弟一场,为兄又如此的高大伟岸,俊美不凡,聪敏通达,你舍不得为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高长恭眼皮一跳,他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夸赞自己,而且说实在的,高大伟岸之辈,杨整还差不多,杨兼的身材并不算高大魁梧的类型。
高长恭说:你甚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儿?
杨兼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唰!将腰扇也收起来,回视着高长恭,说:为兄现在就很正经城门已经打典妥当,有尉迟郎主护送你,保你一路通行无阻,全须全影安安稳稳的回到邺城,时辰不早了,上路罢。
高长恭没有再说话,眼看着杨兼不是开顽笑的,便举起手来,对杨兼微微一拱手,转头迈开大步,从膳房后面的小门离开。
杨兼目送着高长恭离开,那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黑夜,慢慢消失,被夜色一点点吞噬,直到看不清晰
杨兼唇角的笑容不断的扩大,轻声说:再会了老铁,咱们很快便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