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将手抚上他的面庞:“云山,为什么呢,我也是土灵根,我难道教不了你法术吗,若是我不适合,我们还可以给你寻找新的师门,月之域离这里有数万里的距离,你这一去,在元婴之前,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我觉得月之域能给我更多的机会。”岳云山定睛看着他母亲的温柔双眼,执意说道。
他看起来像是不认同家里管教的青春少年,总觉得自己羽翼已丰,想要孤身去闯荡危险重重的世界。但容真此时与沈芸共享同一个视角,所以她能清楚地看到岳云山眼里的不舍与哀戚。若要离家,会有不舍,但那哀戚之意,从何而来?
容真觉得这眼神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很快,属于沈芸的情绪将她拉走了。
沈芸转过身去,沉沉地叹了口气:“好,明日是三月廿柒,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你拿了再离开。”
岳云山低下了头,他闷闷应了声好,沈芸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在修真界里,拜入其他的山门,属于血脉间的情感会愈发淡薄,修士中更加强调的是师门的概念。毕竟家人十几年的陪伴,比不上在师门里动辄数百上千年的修炼。但修真界里,若是修士的子女,大多会选择跟随父母的师门,就像姚青露还留在碧月宗里,因为修士很可能会继承父母的灵根,跟随父母修炼,也能获得适合自己的功法。
在生辰那日,沈芸将一枚串珠赠给了岳云山,其中九枚主珠封印了九座大山,位于正中央的那颗还是火红色的,因为这是岳樵将自己长久以来修炼的熔岩山脉也封入其中。容真认得这枚串珠法宝,在宗门大比的第三轮比试中,她挨了这九座大山很多下,不过幸好那时的岳云山没有将这法宝的妙用完全开发,不然真是九座大山压下来,她绝对抵挡不住。
这法宝极其珍贵,容真猜测沈芸与岳樵至少准备了几十年,在岳云山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为他们未来的后代准备这件法宝了。但是现在,岳云山却要离开。
沈芸自然是尊重岳云山的意见,她站定在山门处,拍了拍岳云山的肩膀,她头顶的那盏灯笼摇摇晃晃,将曾经的青炎宗装点得精致华丽。
“好了,云山,拿上它就可以出发了。”沈芸将一枚空间锦囊放到了岳云山的掌心。
岳云山接过,好奇问道:“阿娘,这是什么?”
“你才十六,身量还会长,这是我给你缝制的未来几年的衣裳,在衣服上,我已经给你施加了防身的法术,你放心穿着吧。”沈芸微笑地看着岳云山,柔声说道。
“阿娘——”那时的岳云山终究还是十六岁的小少年,他还没办法完美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瞪大眼,看着沈芸,脚却钉在原地,再也走不开了。
“还愣着干嘛,要留下来吗?”岳樵朝他朗声说道,他虽然前半句话洪亮如钟,但后半句话的语气却沉了下来,“岳山,要不还是……还是留下来吧。”
岳云山攥紧手里的空间锦囊,他又朝沈芸与岳樵一拜:“阿爹,阿娘,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朝前奔跑而去,容真在沈芸的视角中,无法看清楚岳云山的表情,她只能看到岳云山消失在远方初升的夕阳里。而沈芸的身子一倒,被岳樵扶住,她靠在她夫君的肩膀上,泪水随着叹息一并落下。
而后,这画面便消失了,容真从这场景里退了出来,从沈芸的情绪中抽离,身外局外人的她很容易看出这事件的不同寻常之处,岳云山并不想离开,但他不得不离开,而且……还有很关键的一个日子。
“明日是三月廿柒,是你的生辰。”这句话与不久之前岳樵说出的那串数字重合在一处,“零叁贰陆,零叁贰柒,零叁贰捌……是它们……”
容真深吸了一口气,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但阿玄已经轻轻叼着她的衣角轻轻拖了拖,提醒她还有新的灵魂斑点没有看完。
于是,容真又触碰了下一个灵魂斑点,她与阿玄的神识被裹进一个全新的场景里,而映入眼帘的就是天际蕴起的黑色雾气,是恶鬼从九渊狱里倾逃而出,优先攻击了位于修真界西北部的砂之域。与沈安描述的情况一致,恶鬼袭击了青炎宗,宗门里大半弟子都死了,在危急时刻,岳樵开启砂之域内流传的阵法,沈芸则往地下施展法术,建造出了地宫。
但沈芸还留在外面保护自己的同门弟子,在将最后一批弟子护送进地道之后,她看到前方有三位恶鬼竟然朝着某个方向飞去,它们袭击了砂之域还不够,还想要去东面的月之域。
“云山还在月之域,它们还想去月之域?”沈芸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拦截了那三只恶鬼,但它们特殊,是能够合力施展出魂阵的恶鬼,不然以沈芸的修为收拾它们绰绰有余。
沈芸身陷魂阵之中,但灵魂却没有被完全吞噬,容真最后的意识与沈芸一道,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渊之中,身处魂阵中央,她能够清楚地听到这漆黑的深渊之中,耳边是从不间断的哭嚎声,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的呼唤,“阿娘,阿娘?”容真能够感知到沈芸那时的所思所想,即便身处险境之中,她还在挂念着远在月之域的岳云山,并且祈祷着砂之域的恶鬼不要前往月之域,她希望岳云山平平安安。
因为恶鬼降临,远在月之域的儿子生死未卜,这成了沈芸的心结,也成了她灵魂光团上浓得化不开的斑点。容真自忖她无法为沈芸创造一个岳云山安然无恙的梦境,因为她也无法保证此时在月之域的岳云山安然无恙,但她可以告知沈芸一些信息。
她将她在进入悬芳秘境之前所看到的场景嵌入沈芸的梦境之中,除了帝吾与贺玄灵,几乎称得上是修真界第一高手的素月心此时立于帝玄殿中央,在她身后,是帝玄殿与其他门派的长老们,他们的修为最低也有元婴,而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是那些低辈的年轻弟子,守在前方的那些高阶修士没有倒下去,他们也不会受伤。
这个梦境当然无法弥合沈芸的这个灵魂斑点,容真从不会给人虚妄的期待,但灵魂斑点小了很多,随着被净化的那部分,也有大量纯净的灵魂能量飞了出来,被容真吸收。毕竟这是人类的灵魂斑点,修复它能够获得的能量极多,随着这最后一分力量被吸入她的内府之中,容真感觉自己的内府充盈起来。
她的神识回到自己的内府之中,将这最后一点力量完全炼化,终于稳稳踏入了金丹后期。待她神识归体,睁开眼时,窗外的发光晶体已经按照时间亮起了日光。容真从床上坐起来,神色还有些呆滞,她在思考自己在沈芸灵魂斑点上看到的画面。
现在她算是想起来了,那时岳云山的表情,与在青鸾所见中,那日夜晚将青鸾丢弃时所展露的情绪何其相似,无奈、哀戚、绝望却又坚定,似乎有什么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奇怪,这真是太奇怪了,容真想,在她还相信原书的时候,面对贺玄灵她也会想着反抗一下,而不是如此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到底有什么……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呢?
“选择?”容真歪着脑袋,说出了这两个字,姚青露不止一次向她说出了这个词语。但这个词语却稀松平常,人的一生中要面临无数选择,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容真一下又一下地抚摸阿玄的脊背,她有些心不在焉,而跟随着容真、目睹了容真所有经历的阿玄自然知道容真在纠结什么问题,他比容真看得更加透彻,他认为这是一种未来的指示。或许,这种指示对容真来说是一本“看过的书”,她可以在醒悟过来的时候将这本书丢了,不再相信它;而在他人的认知里,这是无可奈何、无法违背、必须相信的命运。
而这,也暗合了悬芳秘境那时对容真的评价,只要听不见,便不会听见耳边的谎言,从而也不会去相信它,因为容真灵根的缘故,与天地灵气绝缘的她,受某种力量的影响也更小。阿玄在思考完这些问题只有,他决定他有必要找个机会将这个信息告知容真,但也不急,如果直接让某些东西察觉到他们醒悟过来,或许就是“他”采取行动的时候了,无知有时也是一把保护伞。
容真在说完“选择”这二字之后,便又小声念叨出了一串数字:“零叁贰柒,他的生辰。”
她的眉头微蹙着,她想,有些事需要她去确认了。
“好了,我们去看看沈夫人怎么样了。”容真抱起阿玄,她恢复了平时的从容温柔,与其干坐在这里自己思考问题,不如去亲自去寻找答案。所有隐秘的线索,就藏在日常的细节之中。
阿玄顺着她抬起的手臂,走到了容真的肩膀上,尾巴还特意扫了一下她的耳朵,把容真的耳根扫得微红。
容真挠了挠他的下巴,小声说了声:“坏阿玄。”
阿玄埋首坐了下来,他想容真这话说得不错,毕竟他已经听过容真从各种角度骂他。他似乎又想起了容真还在天岚门的时候,她在做了噩梦之后,还抱着他说了一句“他可真坏啊。”这回他算是明白了,那个时候容真就在骂他了。
容真当然不知道她说了贺玄灵这么多年的坏话,都被本人听去了,她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顺着指引,她一路来到沈芸的住所,即便她昏迷了这么多年,但沈芸住所院子里的设施依旧干净崭新,想来岳樵每日都有命人清扫更换。
她礼貌地敲了敲门,屋子里传来沈安的声音:“何人。”
“沈长老,是我。”容真微微踮起了脚,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容道友!”沈安马上站起来,过来给她开门。
门被打开,容真刚与沈安打了个照面,她就迎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沈安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她:“多谢容道友,我姐姐她终于醒过来了!”
容真猝不及防被沈安抱住,她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阿玄此时已经扭过头来,幽幽注视着沈安。沈安的年纪轻,所以远没有沈芸与岳樵那般沉稳,亲姐苏醒,她激动之下拥抱救命恩人,也情有可原。
而容真被沈安抱着,她的身体僵硬,远没有在梦境里被贺玄灵抱着那般自在。她越过沈安的肩头,看到沈芸正半倚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盅热茶,眉眼间依旧萦绕着淡淡的哀愁与虚弱之意。
沈安松开了沈芸,在她撤开的前一刻,阿玄刚伸出了爪子。而容真则走上前去,与沈芸的视线相交。
“容道友,是你救了我。”沈芸放下手里的茶盅,翻身准备走下床对容真一拜,“容道友,多谢。”
容真知道她受伤初愈,连忙走上前去,制止了她的动作,沈芸朝她抱歉地笑笑:“容道友,我理应对你一拜。”
沈芸刚从混沌的噩梦里醒来,在这梦境之中,所有她不想看到的画面轮番上演,但最后,似乎是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注入她的灵魂之中,她曾经所担忧的场景,此时在那温柔的梦境里都被一一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