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霄远整场宴会下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如同往他左胸口过了一道电,整颗心脏又酥又麻。
他刚刚的确吃了一块带芝麻的点心。
在陆霄远面前,仿佛任何一点难堪都会被无限放大。
头顶高悬的冷白色路灯瞬间化作夏季烈日,他耳廓一热,刚要摸脸,一只修长的大手就伸到了他的颊边,他抬起的手如同被施咒般钉在了悬空处。
陆霄远的手指并不细腻,指腹粗糙,茧子很多,触到他皮肤上有明显的剐蹭感。尤其是当脸颊被北风冻过之后,那种感觉更加强烈,短暂麻木过后,甚至有点疼。
“你的手……”
容鹤错愕地喃喃出声,不由自主地去碰那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指,指尖刚要触及,便被反握住。
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在他下意识缩手时略微收紧,带着几分轻颤。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那掌心的温度,下一秒,陆霄远迅速放开了他的手。
短暂地警觉过后,陆霄远一个凌厉的眼神甩向几米外的花坛。
修剪齐整的灌木丛似乎有点小动静,但又仅仅像被风吹过一般,无事发生。
不远处的一切转瞬即逝,容鹤没看见。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拿开的手,再度抬头的时候,只看到陆霄远突然变得警惕和不大好看的神情。
俯仰相望间,连夜风都停了,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头。
若说刚才只是有些难为情,那此时的容鹤简直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的确没想好怎样面对陆霄远,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仿佛一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频频出错,一举一动完全不听大脑指挥,更别提为人处世最基本的彬彬有礼。
心跳和脑子全是乱的,北风也不甚识趣的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将自己那只被“拒绝”的手背到了身后,大拇指包进掌心捏着,不知道这会儿是该寒暄,寒暄十年后的相遇;还是该道歉,道歉自己刚才的逾越之举;又或者直接说句再见,结束这仓促又尴尬的第二次重逢……
二十六岁的年纪赋予了他权衡和理智,却让他永远失去了十六岁的肆意和无畏。
“我……”
“麻烦你了。”
两人最终同时开口。
陆霄远神色恢复寻常,晃了晃手腕,继续道:“专门为我跑一趟。”
语气淡淡的,倒是没有半分不悦。
容鹤立刻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正好也要走。”
陆霄远看了眼容鹤乱糟糟的围巾和匆忙拢起的衣襟,没说什么。
这时,一辆黑色保姆车从不远处的停车位开了过来,车上下来的是陆霄远的助理齐禾,他问:“哥,结束了吗?”
陆霄远“嗯”了一声。
齐禾做陆霄远助理刚满一个月,还不太了解陆霄远的社交习惯,于是看了眼陆霄远,然后看向容鹤,不确定他是否要同行。
陆霄远上前亲自拉开车门,刚要对容鹤说什么,容鹤就一脸了然地挥了下手,礼貌地说了句“陆老师,那我就先走了”,然后转身离去。
语气和动作全都自然到教科书般标准的程度,却在真正的演技派面前难掩那一丝刻意。
话又没说到三句就结束了。
陆霄远轻微蹙眉,站在车门边朝容鹤离开的方向看了两分钟之久。
月亮探出云端,清晖如雪般堆积在陆霄远肩头,镀出一层灰冷的白,衬得他像尊缺乏生命力的雕像。
齐禾不明所以地跟着望了一会儿,又仰头看看陆霄远,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闪过“望夫石”三个字,但很快又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到疯狂抿嘴。
人都走没影了,齐禾搞不懂那团黑黢黢的空气有什么可看的,但他不敢打听那人是谁,只是在刺骨的寒风中试探地问了句:“哥,咱走吗?”
“走吧。”
陆霄远收回目光,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躬身上了车。
从酒店回到住处后,容鹤失眠了,辗转到破晓才睡着,又做了一连串的梦。
他梦到很多年前的岁末,他站在学校旁铺满初雪的巷口送了陆霄远一只手表。
他给陆霄远戴上的时候,陆霄远垂着头在他耳边低语,说这是自己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很开心。
他偷偷抬眼,去看陆霄远的表情——那总是平直的淡色薄唇微微弯着,古井无波的眼底头一次浮现出可以称作“幸福”的光彩。
那天气温很低,头上却天光正好,两人越凑越近,直到北风难侵的距离。
然而,在额头相碰的瞬间,梦境却天旋地转,不再是记忆中的场景:朔风中的陆霄远站直身体,已然是成熟男人的相貌,唇边清浅的笑容也不见了。他取下手表扔到雪地里,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一团光晕中,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下……
上午十点,手机铃声大作。
容鹤躲在被窝里做了半分钟的鸵鸟,才满面倦容地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叮铃哐啷撞倒两个小东西才终于摸到手机。
他闭着眼睛无声接通,耳边传来张彦的嘶吼:“鹤儿,你怎么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