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锦衣杀 第119节(2 / 2)

洪晚情只觉得一夕之间天塌了,舅舅被人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带走,夫婿被原地解除职务,而她的父亲、兄长涉嫌通敌。她所有认识的人要么自顾不暇,要么对她避之不及,以往巴结她的人现在嘴脸大变。

洪晚情一瞬间从侯府贵女打落尘埃,她不停出去奔走、求情,往常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但现在,她要等在别人家门口,在太阳底下一站好几个时辰。

然而,哪怕她将自尊践踏到泥里,还是没有人愿意施以援手。最后,是一个曾经交好的夫人看不过去,悄悄派仆人提醒她,不是她们心狠,而是实在帮不了。

现在谁替武定侯说话谁就是叛徒,她们都有夫有子的,和洪晚情交情再好,也不能拉着一大家子的人送死,除非武定侯被证明没有通敌。

这种时候,有能耐替武定侯洗清罪名的,唯有那一位了。

仆人说到这里就关门了,剩下的让洪晚情自己想。洪晚情魂不守舍走下台阶,忽然仰头栽倒。

丫鬟们连忙喊着“侯夫人”,手忙脚乱将她扶起来。

洪晚情得了风寒,回去就发起高烧。她醒来时,看到丫鬟们围在她床边擦泪,一个个都是末日临头的样子。洪晚情嗓子干得发疼,嘶声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

洪晚情默默在心里算,陆珩公务极其繁忙,经常天黑才回家。这个时辰他应该还没下衙,她去陆府门口守着,还来得及等到陆珩!

洪晚情挣扎着坐起来,她看着丫鬟们的哭丧脸就来气,呵斥道:“哭什么,我舅舅家是开国元勋,跟着洪武皇帝打过天下,洪府也是从开国传下来的超品侯。夏文谨不过一个发迹十来年的文官,郭洪二家,哪是他能撼动的?武定侯府和蒙古人打了二百年,郭家有多少人死在西北,我舅舅通敌做什么?夏文谨一个文官,不上战场,不事农桑,嘴皮子一碰就想诬陷郭家百年清名。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给舅舅鸣冤。”

“侯夫人……”丫鬟们慌忙扶住洪晚情,劝道,“夫人,您和舅老爷感情再好,现在也是傅家人了。您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糊涂。”洪晚情骂道,“舅舅是所有人的支柱,要是舅舅通敌的罪名坐实了,侯爷、永平侯府,所有人都得跟着死。罪臣家眷要发卖教坊,我要是沦落到那种地方,连命都没了,还保重什么身体?都闪开。”

“可是,您还生着病……”

“养病重要,还是保命重要?”洪晚情话说得急了,扯起一串急促的咳嗽。她俯身,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把心肺撕碎。丫鬟们看着心疼,她们跪在床边,一边给洪晚情喂水一边抹泪:“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为什么日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平平稳稳的呢?”

是啊,为什么世界突然就变了呢?

洪晚情好容易止住咳,靠在床柱上大口喘气。她面色潮红,浑身没一点力气,但现在根本容不得她娇弱,洪晚情咬着牙,虚弱又坚决地说道:“来人,给我更衣。”

洪晚情之前从没有关心过朝事,家族大事自然有父亲和兄长操心,她只管挑衣服、买首饰就够了。现在大厦将倾,郭、洪两家的男丁都被收押,傅霆州不在京城,武定侯府、永平侯府、镇远侯府一起坍塌,洪晚情霎间被人从金丝笼扔到风雨中。

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和那些命如浮萍的平民女子没有区别。

傅霆州联系不上,傅昌是傅家嫡系唯一的男人,这种时候理应由傅昌出面奔走。但傅昌这些年习惯了当甩手掌柜,他爹、他儿子都不指望他,洪晚情这些女眷哪能靠得上傅昌?

指望公爹还不如指望她自己。洪晚情换好衣服,这次她的目的很明确,一上车就对车夫说:“去陆府。”

车上,洪晚情又咳嗽起来。丫鬟给洪晚情拍背,心疼地抹眼泪:“侯夫人您病这么重还要出门,奴婢看着都心疼。”

丫鬟啜泣不已,洪晚情却垂下眼睛,低不可闻地喃喃:“傻丫头,就是因为生病,才更要出去。”

洪晚情赶到陆府,她不顾贵女的架子,主动上前问门房:“陆都督可在府上?”

门房戒备地扫了洪晚情一眼,疏远道:“都督的行踪是机密,不方便告知外人。”

洪晚情一梗,其他府邸多少还装装面子,什么不知去处、出门访友之类,陆府可好,明明白白把不欢迎写在脸上。

洪晚情以前哪受过这种怠慢,她觉得羞辱,但今非昔比,她有求于人,便是再难堪也得忍着。

洪晚情用力掐了掐手心,硬挤出笑脸道:“我有事求见都督,可否烦请通禀?”

门房无动于衷,洪晚情让丫鬟给银两,门房和侍卫理都不理。在陆府守门,岂会缺她这点银子?

洪晚情没办法,只能在门口死等。她默默在心中期待,希望今日陆珩没有提早回家,好歹让她拼上一把!

今日,陆珩确实在南镇抚司加班。他常年无假,而最近许多人下狱,是南镇抚司的业务高峰。等陆珩终于忙完,准备回府时,陆府侍卫走到陆珩身后,悄悄禀报道:“都督,镇远侯夫人在门口求见。”

陆珩听到挑了下眉,问:“什么时候来的?”

“未时正。”

“夫人知道吗?”

“门房将她拦在门外,没敢打扰夫人。”

陆珩脸色这才好看些了。幸好没惊扰卿卿,要不然,他们就等着吧。

陆珩是掌管全京城情报的人,想在路上堵陆珩,委实太天真了。侍卫问:“都督,是否要绕路去侧门?”

“回我自己的家,为什么要走侧门?”陆珩嗤笑一声,冷然道,“备马,从正门进。”

“是。”

洪晚情等到太阳西沉,凉风乍起,还是没有任何人出来搭理她。丫鬟扶着洪晚情,焦急地看天色:“侯夫人,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不行。”洪晚情断然否决,“都等了这么久,要是现在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您还发着烧……”

丫鬟的话没说完,街上传来有节奏的马蹄声。丫鬟和洪晚情一起回头,洪晚情看到来人,惊喜道:“陆都督……”

陆珩勒马停到门口,一眼都没往洪晚情身上看,将缰绳交给侍从后就往府内走。洪晚情本来准备好一肚子话,但她看到陆珩完全视她于无物,不由急了,顾不上女子矜持追上去:“陆都督,妾身乃镇远侯之妻洪氏,恳请都督帮忙!”

陆珩掀衣走上台阶,好笑道:“原来是傅夫人。天底下想请我帮忙的人多了,你算哪位?”

洪晚情心里咯噔一声,她来之前想过陆珩可能不好说话,但她每次见陆珩,他都是进退有度、浅笑吟吟的,洪晚情就想,或许他并非传言中不好相处的样子。

王言卿在傅霆州身边待了那么久,身子都未必清白了,陆珩还愿意娶王言卿为正妻,成婚多年不纳妾。这样一个人,对女人应当是很心软的吧。

但陆珩一上来就完全不留颜面,洪晚情当面被人说“你算哪位”,脸上十分挂不住。她用力咬唇,忍住女子的羞怯,继续追着说:“听闻陆都督曾三日内替灾民查明冤案,连素不相识的平民都督都愿意伸出援手,可见都督为人公正,仗义执言。妾身的身份不值一提,但妾身家人有冤屈,望都督为妾身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