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嬷嬷觉得有些棘手,可是面对洪晚情,她肯定不能说实话,依然用侯爷忙、无暇儿女情长那一套来安慰。洪晚情听嬷嬷说了半天,重新说服了自己,眉宇间安宁下来。
陪嫁嬷嬷见洪晚情这样,心中暗暗叹息。她甚至有些后悔,在永平侯夫人明知王言卿的存在还坚持让洪晚情嫁过来的时候,她应该劝一劝夫人的。现在木已成舟,陪嫁嬷嬷唯有希望男人的劣根性尽快起效,傅霆州吃不到见不到,或许慢慢就放下了。
洪晚情已经说起上巳节的事情,陪嫁嬷嬷也打起精神,笑着恭维洪晚情:“侯夫人放心,您在闺中就素有美名,如今又是新婚,在上巳节定能艳惊四座,拔得头筹。”
洪晚情道:“嬷嬷,这些话你不要说了,让人听到了笑话。京中夫人太太那么多,哪里轮得到我?”
她虽然这样说,眉宇间却有得意。舅舅是勋贵之首武定侯,夫婿是势头最劲的镇远侯,洪晚情自订婚后就备受瞩目,不知道被多少人奉承过命好。有她珠玉在前,京城中还有哪位新妇比得过她呢?
风吹杨柳,很快,上巳节到了。三月三这天,京城宝马雕车,衣香满路,京郊河畔更是早早就支满了行障,供达官贵人游玩。
贵族女眷讲究多,不能被人轻易看到容貌身形,哪怕来河边踏青,也要用锦缎把路围出来,省得被平民冲撞。从清早起,河边欢声笑语不断,官宦太太、王孙公主、富商豪门携家到河边祓禊,古时本是为了除病畔浴,如今,上巳节早已成为郊游、社交的场所。
春风拂面,百花盛放,连河水仿佛都带着香粉味。一位官太太忙着带女儿交际,这时身后传来辚辚车轮声,官太太没有在意,随意瞟了一眼。她收回视线后怔了怔,猛地反应过来。
官太太连忙转身,又是讨好又是畏惧,笑着对来人行礼:“陆大人万安。都督今日得闲,竟也来水边祓禊?”
陆珩下马,淡淡对说话的人点了点头,随后就去车边扶王言卿下车,毫无应话的意思。以他如今的身份,哪怕亲临路口,都没太多人敢围上来。
官太太被陆珩忽视也不恼,脸上依然笑吟吟的。她看向马车,有点奇怪里面是谁。天底下值得陆珩亲自护送的,恐怕唯有皇帝了吧?
但宫里没听说圣驾要出来啊。
官太太正嘀咕着,见到车门被一双素手推开,随即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楚腰蛴领、仙姿佚貌的女子,她一身明艳的红,偏偏皮肤极白,站在阳光下,明灿灿的近乎发光。
而令京中众人闻风丧胆、号称笑面阎罗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珩,看到这个女子时竟然流露出笑意,亲自上前扶着她下车。
官太太觉得自己眼瞎了,她竟然从陆珩身上看出些许能称为温柔的神色?她愣了半晌,骤然反应过来。
天底下值得让陆珩亲自护送的,除了皇帝,还有他的夫人啊。
第120章 冤家
官太太看到陆珩身边的女人才想起来,今年正月陆珩已经成婚,和镇远侯大婚只隔了半个月。因为他们两人接连成婚,还都是年轻英俊、年少有为的朝廷重员,京中为此津津乐道许久。
但是婚后,陆夫人深居简出,行踪神秘,而镇远侯夫人洪晚情却高调出席各家宴会,两厢对比,众人的关注都转移向号称天作之合的镇远侯府、武定侯府联姻,几乎忘了另一对新人。
只怪陆珩名声太差,众人一提起他率先想到的都是抄家、酷刑、逼供、强权,实在没法把陪妻子出门这种事和他对应在一起。
官太太又望了眼王言卿,乌发雪肤,螓首蛾眉,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她从马车上走下,体态十分美好。陆珩今日没穿飞鱼服,而穿了身墨紫色圆领袍,内衬朱红色贴里,腰系金镶玉绦环,宽大的下摆因贴里褶子略显外张,越发显得他宽肩窄臀,细腰长腿。陆珩在车下接着她,眼神柔和,远远看着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官太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着陆珩,心中感慨万千,陆珩对外出了名的心黑手毒,然而对着自己妻子,竟然十分温柔。官太太再想想那些在外没什么能耐,在家里倒大呼小喝的男人,内心十分复杂。
王言卿扶着陆珩的手走下马车,她扫过热闹的河畔,抬眸,似笑非笑地睨着陆珩:“原来上巳节有这么多人啊。我还以为,这次又在庄园踏青呢。”
王言卿失忆两年,在陆府度过了好几个上巳节。之前那次,陆珩以人多为由,直接带着王言卿去了他京郊的庄园,就是在那里,失忆的王言卿第一次见到傅霆州。
曾经王言卿以为陆珩担心安全,不愿意带她去人多的场合,恢复记忆后她才明白,是他心虚,不敢带她去人多的地方。
陆珩替自己叹气,他握紧王言卿的纤手,笑道:“夫人饶命,过去的事就翻篇吧。”
陆珩这桩婚成得非常坎坷,大婚当天被倭寇袭击,新娘子恢复记忆,闹着要和他分开。陆珩一边捉拿刺客,一边还要稳住自己夫人。后面紧接着壬寅宫变,陆珩宫城、王宅、陆府三头跑,更没有时间理会外人了。
所以王言卿自成婚后,还没有公开露面,陆珩一方面担心她在府里闷,另一方面也是想带着她宣告天下,所以在上巳这天特意调出一天假,陪王言卿到京郊河畔踏青。
他自己不干人事在前,被夫人挤兑也无话可说。反正现在人是他的,说几句又不痛不痒,陆珩非常看得开,任由她去了。
河边,傅霆州百无聊赖地听着女子寒暄。女子们见面,所谈无非胭脂水粉、衣服首饰,或者谁家又纳了新人,谁的孩子要过满月酒。而洪晚情有心显摆,这一路走走停停,见了谁都要聊两句,傅霆州被迫听着重复而无趣的谈话内容,内心不耐烦至极。
可是碍于母亲的话,他无法离开,只能耐着性子等洪晚情寒暄完毕。傅家几个小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陈氏托洪晚情帮小姑子们相看,此行关系到妹妹们的终身,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傅霆州想拒绝都无法。
其实傅霆州知道,陈氏表面上托洪晚情相婿,其实是想方设法增加他和洪晚情相处的机会。傅霆州按照陈氏的意愿成婚,他履行完新婚的义务后,就很少回后院。
他和武定侯的交易中只包括同气连枝,给洪氏女正妻的体面,并不包括对洪氏女好。既然母亲和祖母想要让他娶她,那他如她们所愿,之后的事情,恕他无可奉陪。
他人生的计划中,从来也没有洪氏女这一环。他从一开始说的就是给洪家女正妻的名分,但不许插手他的私事,至于嫁过来的是谁,都没有区别。傅霆州也不知道永平侯夫人和洪晚情误会了什么,为什么一厢情愿觉得成婚后可以改变他。
他花了二十多年,都没法改变自己。
洪晚情逢人就停下来攀谈,傅家小姐们跟在洪晚情身后,得体笑着,给对方太太展示自己的仪容品德。傅霆州站在女眷后方,近乎忍耐地等着洪晚情说完。
傅霆州挺拔高大,不苟言笑,是很有阳刚气的好看,哪怕他面色冷硬、一言不发,也频频吸引女人注目。
许太太正好和洪晚情遇见,两人说话时,许太太的视线不由自主跑到傅霆州那边去。
近距离打量,越看越无可挑剔。许太太心中感叹,不愧是能让圣上破例的唯二之人啊。才二十出头就继承了侯爵,有战功傍身,又有武定侯推举,前程可以预见的光明坦荡。
而傅霆州本人也长得好,身材高大,劲腰长腿,没有京城勋贵子弟的轻浮气,也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浮肿,英气和权势完美融合在一起,尤其他刚从前线战场下来,气质冷酷肃杀,看着就可靠。
能有这样一个人当夫婿,是多少女人羡慕不来的福气,许太太想着,半是调笑半是捧场地说道:“侯夫人在闺中时就是出了名的秀丽,没想到成婚后,越发光彩照人。镇远侯和侯夫人新婚燕尔,真是让人羡慕呢。”
洪晚情自从婚后,总是被开些不大不小的荤玩笑,她装作听不懂,笑笑也就过去了。今日当着傅霆州的面,洪晚情变得格外羞涩,她抿嘴不好意思地笑,悄悄去看傅霆州,却发现他面无表情,唇角压抑着,看着甚至有些不耐烦。
洪晚情迎头一捧凉水,隐秘的雀跃荡然无存。她想,傅霆州是个严肃正派的人,肯定不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洪晚情便也勉励笑笑,对许太太说道:“许太太,您勿要捉弄我。我蒲柳之姿,哪敢当这种不自量力的话,您太抬举我了。”
“怎么就不自量力了?”许太太说道,“我在京中待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美人见过不少,你们这一辈新人中,论起家世皮相,还有谁比得过你?你呀,不要自谦了,你若是蒲柳之姿,京中还有谁敢称美人?”
贵族女眷相互称赞年轻美丽是常态,傅霆州明白不该较真,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家世不论,仅说容貌,洪晚情可差远了。
傅霆州微怔,敛眸自嘲一笑。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走了。
洪晚情被这些话捧的得意,她笑着推辞,许太太看明白洪晚情的态度,玩笑越发肆无忌惮:“不过美人是花,再天生丽质的容颜也需要土壤滋养,侯夫人嫁给镇远侯,才是真正找了个好归宿。你们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站在一起登对的不得了,有你们两人在,这半边天都亮堂了。”
他们几个人站在河道拐弯处,身后被花木围住,需要转过树丛才能看清后面。洪晚情和许太太正你来我往吹捧,身后忽然传来骚动声,有人快步走动、让道,其中还夹杂着问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