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涣身体后靠,合住双手,淡淡说:“应当吧。”
“那实在太可惜了。”陆珩叹息,“有情人不能终老,他们真是对苦命鸳鸯。不知季兄和韩家是怎么认识的?”
听到这句话,季涣脸上的表情变和缓,眼中露出细微的笑意:“说来话长,十年前我和韩弟就认识了。那时我还在青州,受邀去参加诗会。当年我才十五,年轻气盛,自命不凡,作诗只写上半阙,留下一半等待知音。没想到,竟当真遇到了能合我下半阙的知音,署名竹林君子。我多方打听,得知竹林君子正是韩弟的别号。我和竹林君子以文会友,一见如故,可惜没过多久我们家搬到京城,我和韩弟断了来往,多年来只能靠书信联络。前几年,连书信也断了。我本以为高山流水,再难相会,没想到今年我在岳父的摊子上偶然看到了竹林君子寄卖的文稿,我赶紧打听,竟然就是故友。我喜出望外,正好我们家有多余的房子,就请韩兄来建安巷定居了。”
陆珩慢慢点头:“原来如此。少年知己失散后还能重逢,实在难得。”
季涣深以为然地应和:“可不是么。我在京城看到竹林君子后欣喜若狂,可惜韩弟科举不顺,竟然没考上功名。真是可惜,韩弟的才华远在我之上,我本以为以韩弟之才,考中进士不在话下。”
陆珩拿出自己落魄文人的设定,和季涣唏嘘了好一会,感慨怀才不遇,世无伯乐。王言卿默默望着他,十分奇怪这个人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常汀兰提了壶热茶回来,依次给陆珩、王言卿倒茶。她去另一边上茶时,身体滑了一下,季涣连忙伸出左手,扶住茶壶:“小心。”
常汀兰站稳,连忙道歉。季涣面有责备,斥道:“毛手毛脚的,唐突了贵客怎么办?”
常汀兰脸臊得通红,赶紧转身走了。陆珩关切问道:“季兄,没烫着吗?”
季涣指尖有些红,他没当回事,甩甩手道:“没事。”
陆珩依然不放心,微微皱眉:“听闻季兄是写书之人,手指最是金贵,不能马虎。要不找人来看看?”
季涣挥手:“不用。说来惭愧,我不过写些通俗话本子,难登大雅之堂,哪有那么讲究?”
“季兄这是什么话。”陆珩道,“据说季兄下笔如神,文采斐然,连武定侯都赞赏有加,怎么能叫难登大雅之堂呢?”
季涣依然摆手,脸上的笑却有些自得:“是武定侯给我颜面,我忝列门墙,诚惶诚恐。我这些日子忙着编书,顾不上家里,多亏左邻右舍帮我照应。”
季涣口中的“编书”,多半就是陆珩和王言卿此行目的了,但这本书内容敏感,并没有公开发行,若是他们贸然提起,恐怕会引起季涣戒备。陆珩没有继续问书的事,而是再次回到案子:“季兄忙了多久?对于巷子里发生的事,季兄知道多少?”
季涣听到这些话,飘飘然的神情收起来了,斟酌着说:“今年夏天比较忙,时常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没什么时间照应家里,入秋之后就轻松多了。至于巷子里发生的事,我还真不太清楚。”
“是吗?”陆珩若有所思点头,突然问,“那今日季兄什么时候出门?”
季涣几乎不假思索,说道:“大概辰时正。”
“什么时候回来?”
季涣停顿,想了想说:“没注意,应当是未时吧。我回来和娘子说了会话,没过多久,二位敲门,再然后就听说隔壁出人命了。”
王言卿看着季涣的眼睛,忽然开口:“季兄今日中午为何回来得这么晚?”
季涣没料到王言卿说话,他看向王言卿,眼珠上下撇动,说:“我一直都是这样,有时不回来吃饭,就在店里吃了。”
王言卿颔首,没有再言。陆珩接过主导权,继续询问道:“这段时间,韩文彦有什么异常吗?”
季涣皱起眉,语气诧异:“异常?”
“对。比如有不认识的人来寻找,形迹可疑,或者说奇怪的话、身体不适等,所有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你能想起来的都可以说。”
季涣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件事。月初的时候韩弟似乎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折腾了足足一天。第二天他总算能正常下地了,我劝他找个郎中看看,他说不用,但依我看,他脾胃还没好全,脚步虚浮,脾气也不太好,经常自说自话。说不定就是他拉坏了肚子,身体虚弱,才一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
陆珩应了声,不置可否,问:“季兄,你可知附近有什么隐蔽的地点吗?”
季涣一听,怔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兄不要误会。”陆珩和和气气地补充道,“先前官差抬着尸体走时,相熟的衙役和我说,他们在韩文彦身上找到半截穗子,不知道是从什么东西上扯下来的。他们怀疑今天的河岸不是韩文彦落水的地方,尸体应该是从其他地方冲过来的。如果能找到落水现场,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证物,那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季涣瞳孔放大,忙问:“他身上有吊穗?是什么样子的?”
陆珩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只是听人说,我也没见过实物。”
季涣抿着唇,不再说话。陆珩看了他一会,轻声提醒:“季兄?”
季涣反应过来,支吾了一声,道:“隐蔽之地……我也不清楚。恕我无能为力。”
陆珩注视着他,轻轻微笑:“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季涣似乎有些魂不守舍,陆珩和王言卿告辞,他也没心思留。等出来后,王言卿踏着橘黄色的阳光,轻声问陆珩:“韩文彦身上真有一个穗子?”
陆珩轻笑:“我怎么可能把真的证物告诉他们。诈他们的。”
陆珩说完,微微眯眼,意味深长笑了下:“不过,倒还真在他贴身衣兜里找到一方帕子。”
王言卿挑眉:“帕子?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陆珩抱住王言卿肩膀,好笑地在她头顶说道:“卿卿,没有男人会在贴身之处放男人的手帕。”
王言卿抬头,用力瞪他:“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不告诉我?”
“我今日全按你的吩咐办事。”陆珩颇为无辜地说道,“是你说要先查简筠的。”
王言卿没好气横了他一眼,没工夫和他胡扯,皱眉问:“那方帕子是什么人的?”
陆珩沉默,这回不等他开口,王言卿自己就接道:“肯定不是简筠的。我知道,没有男人会在贴身之处放妻子的手帕。”
陆珩被堵了一下,赶紧撇清:“那可未必。如果是你给我绣帕子,我肯定随时随刻贴身安放。”
陆珩又暗搓搓地占人便宜,王言卿暗暗翻白眼,不想理他。陆珩见卿卿不接腔,内心颇有遗憾,再接再厉邀功道:“你看我今日配合的如何,没耽误你问话吧?”
审问女子时由王言卿出面更妥当,但如果是男人,对方就未必配合了。所以刚才询问季涣时,全程都是陆珩提问。陆珩旁观了好几次王言卿审讯,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他提的问题基本都在点上,而且询问季涣出门时间时,陆珩特意在前面加了一个问题,帮王言卿判断季涣回想时间的基准。
季涣可能在出门时间上说谎,所以陆珩提前问他忙了多久,在这种问题上,委实没有必要撒谎。两个问题对比,就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
其实即便陆珩不加这一句,王言卿也能看出来,然而他一副邀功讨赏的语气,王言卿忍俊不禁,她正要说什么,前面门开了,简筠出门送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