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心想果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这种做了缺德事的,时刻都提心吊胆,不得安宁。陆珩对侄儿温和地笑了笑,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要先叫小姑姑。”
饭桌上的人霎间了然,内外响起善意的笑声,王言卿脸变红,不好意思再抬头看。
陆珩这话说的含糊,王言卿听后自然认为她现在还是陆家的养女,所以要叫小姑姑,而范氏等人听了会想陆珩守孝还没过,要先用姑姑之名掩人耳目。
双方都觉得很合理。范氏见王言卿害羞,不欲多为难,便说道开饭。陆珩给王言卿夹了道菜,低声说:“他还小,不记事,你别往心里去。”
这又是一句怎么理解都可以的话,王言卿想到陆湛今年三岁,离京时刚满两岁,不记得她很正常。
但为什么不记得她却记得陆珩呢?王言卿转而想到陆珩在京城做官,陆家内外肯定不断有人和陆湛提起他出众的二叔,而王言卿是内宅女眷,存在感远不及陆珩强烈,陆湛知道陆珩却忘了她也不意外。
王言卿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微微摇头,对陆珩说:“我明白。”
饭桌一共就这么大,他们两人的互动被众人尽收眼底。范氏脸上的笑越发和煦,已经琢磨起未来孙子孙女取名字的问题。陆玟装作没看见,楚氏低头喂儿子,心里都在想,看来这位女子十分得陆珩喜爱。
陆珩果然并没有避讳的意思,他当众屋内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坦然地给王言卿舀了碗鱼汤,对范氏说:“母亲,我们从京城出发时不方便带太多辎重,她的衣服都是在京城做的,并没有合适楚地气候的衣料。明日劳烦母亲、长嫂带着她订做几身衣裳。正好我许久不见侄儿,给湛儿也添几套金锁。”
陆珩但凡开口,所有花销就由他包了。楚氏微怔,忙道:“二叔客气了,姑娘缺衣服,我这个做嫂子的义不容辞。但其他就不必了,陆湛长命锁打了好几把,其他的还戴不完呢……”
陆珩说:“这些是我对侄儿的心意,如果戴不完,放着就是了。反倒是我久在京城,无法尽孝,这些年多亏兄长和嫂嫂照料家业,孝敬母亲。卿卿没来过安陆,什么都不认识,明日还有劳长嫂给卿卿带路。母亲、长嫂若有什么喜欢的,一并买下,算是我的赔罪礼。”
陆珩很会说话,这些话看似是给楚氏、陆湛送礼,其实是送给陆玟的。幼强长弱,锦衣卫的职位还越过陆玟传给了陆珩,虽然陆珩后续帮陆玟找了更好的官职,也终究是兄弟间的心结。钱财对陆珩已经失去意义,如果能用金银拉拢住大哥,保证陆家安稳,那可太值得了。
陆珩一席话同时照顾到王言卿、范氏、陆玟和楚氏,楚氏见丈夫没有反对,便笑着应下。她不动声色往席对面扫了一眼,心想陆珩一个执掌锦衣卫、内外望而生畏的人物,竟然当众唤王言卿“卿卿”,真是肉麻。
又令人艳羡。
王言卿再一次感受到陆珩高超的说话技巧。她多少有些尴尬,陆珩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嫌弃王言卿的衣服。王言卿低头看了一眼,好吧,和屋中众人比起来,她穿的确实不像是同一个季节。
陆珩找了一个很体面的借口让她换衣服,王言卿能自己挑布料,尽可选择清爽又不暴露的。王言卿将他夹过来的鱼含入口中,默默承了他的好意。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陆珩带着王言卿告辞,其他人自然不会不长眼地挽留。楚地天高水阔,晚风吹在人身上非常舒服。陆珩自然而然挽住王言卿的手,王言卿沉浸在美丽静谧的夜色中,没有挣扎。
陆珩在饭桌上注意到王言卿食量比平常大,她应当没起疑,但稳妥为上,陆珩还是试探问:“卿卿,突然回家,还习惯吗?”
王言卿点头:“伯母和嫂夫人都很和善,湛儿也很可爱,没什么不习惯。”
陆珩暗暗松一口气,说:“你喜欢就好。你不必有压力,以前的事若实在记不起来,无须强求,就当你和母亲、长嫂刚刚认识,重新再培养感情就好了。”
王言卿不疑有他,感动地点头:“好。”
陆珩继续说:“明日我要陪着皇上去看显陵,接下来几日可能没时间陪你。傅霆州那个贼子还虎视眈眈,你这几日跟着母亲、长嫂行动,不要单独出门,明白吗?”
王言卿点头,一一应下。
陆珩把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安顿完,思绪不知怎么飘到陆湛身上。陆珩问:“你觉得陆湛怎么样?”
王言卿觉得他这话奇怪:“很好啊。他容貌不太像大哥,更像嫂嫂,长得冰雪可爱,以后一定是个聪明孩子。”
陆珩颔首:“我也这么觉得。有你在,我们以后的孩子肯定更好看。”
王言卿微顿了片刻,悠悠说:“你未免想的太远了吧。”
陆珩轻笑,道:“这是圣人之言。”
王言卿心里翻白眼,哪家的圣人教他这么占女方便宜?王言卿故意问:“哪位圣人说的?”
“孔圣人。”陆珩不紧不慢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依圣人之言行事,有错吗?”
王言卿再次沉默片刻,由衷说:“没错。”
是她错了,这个人最会的就是蹬鼻子上脸,她就不应该搭理陆珩。
作者有话说:
陆珩:刺激的一天
第76章 患得
兴王府,树木掩映,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将午后拉得悠长。张继后热得睡不着,倚在美人榻上怔神,宫女跪坐在榻边,小心翼翼给张继后打扇。
一个嬷嬷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门口宫女见了她,低眉顺眼地掀开竹帘。嬷嬷见了里间的张继后,行礼道:“娘娘,冰酪来了,您爽爽口。”
现在是八月,在京城该是秋风渐起、红叶满天的季节了,但是在承天府,依然闷热难当。张继后怯热,受不了这种气候,每天连觉都睡不好,唯独吃冰饮能稍微松快些。
张继后连忙让人呈上来,她舀了一勺,含入口中,终于觉得沉闷的躯体活过来了。嬷嬷站在旁边看着,说:“这种小玩意虽好,却不能经常吃。要是有冰就好了,镇在屋子里,里外都清清爽爽的,娘娘也能好好睡一觉。”
张继后动作微顿,垂眸说:“承天府不比京城,冰先紧着皇上用,本宫这里没妨碍。”
紫禁城有专人制冰藏冰,大内有好几个冰窖,但承天府的配置完全没法和北京比,官窖里的冰先给皇帝用,随后是皇帝身边的重臣权贵,比如陆珩、张首辅之流,再然后赏赐给近身伺候皇帝的人,最后,才能轮到张继后。
冰的分配,完全就是皇帝心中各人的份量。张继后一个无子无宠的皇后,甚至要排在张佐这些太监之后。
嬷嬷努努嘴,嗤道:“奴婢自然不敢和万岁、陆大人争,但端嫔算什么东西,敢排在娘娘前面。论入宫时间她比娘娘晚;论份位娘娘是皇后,而她不过一个嫔;论体面,您可是章圣太后钦点的儿媳。娘娘,奴婢听说,昨夜端嫔嫌热,要了两匣子冰,今日还缠着皇上要一起去游湖呢。”
皇帝共有两次选秀,第一次是嘉靖元年,章圣蒋太后亲自替皇帝挑了数位妃嫔,元后陈氏、继后张氏都在其中。但一过十年,皇帝久久无嗣,臣子看不过去,嘉靖十年首辅亲自请旨,请求皇帝填充后宫。皇帝允,从民间选了九位美女入宫,全部册封为嫔,端嫔曹氏便是这九嫔之一。
虽然说后宫中都是美人,但皇帝又不是只看脸,更多在乎精神契合。众美中,皇帝最宠爱这位曹端嫔,连南巡皇帝也惦记着她,前两天登山看显陵不方便带女人,后面在承天府游玩,皇帝每次都将端嫔带在身边。
张继后心里很明白,哪里是曹端嫔歪缠,分明是皇帝愿意。她们这位皇帝聪明而冷酷,要不是他乐意,敢和他得寸进尺的人早埋土里了。
但坤宁宫里的人不愿意承认,仿佛只要将错误推到其他女人身上,就能掩盖她们不愿意看到的真相——不是皇帝的错也不是自身的错,都怪其他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