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锦衣杀 第20节(2 / 2)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陆珩抿了口汤,慢悠悠说,“因为口味淡的菜,不容易下毒。”

王言卿听到无奈,嗔怪地看向陆恒:“二哥,你又开玩笑。”

陆珩对她笑了笑,并未反驳。王言卿看着陆珩的表情,嘴边的笑容一点点变淡。

她意识到,陆珩是说真的。王言卿知道陆珩疑心重,可是,他竟然连在自己家里都不能放心吗?

王言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剩下半顿饭吃得安静无声。两人次第放下碗筷,陆珩等王言卿在盆中洗了手,用帕子擦干后,才起身往梢间走去:“卿卿,你随我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王言卿应了一声,快步跟在陆珩身后。两人在罗汉床落座,都不需要吩咐,屋里的丫鬟撤下八仙桌上的杯盏,进来调亮了灯光,福身行礼后就悄声退下,出去时还自发关好了门窗。王言卿看到这番阵仗,心里也打起鼓来:“二哥,是很机密的东西吗?”

“不算。”陆珩说,“一些资料而已。这是涉嫌贪污那几个文官的生平履历,这个赵淮是头目,你来看看。”

王言卿接过陆珩递来的名册。这些册子是临时装订起来的,每一册写着一个人,最厚的那本扉页上写着“赵淮”。王言卿最先拿起赵淮的看,她翻了一会,问:“他因为什么贪污?”

王言卿失去记忆,对官场的认知可谓一片空白,饶是如此她都能看出来这位赵大人平步青云,仕途极顺,假以时日入阁也是囊中之物。这样一个官场得意、前途无量的人,为什么会卷入受贿呢?

陆珩随意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刀不落在自己头上,谁都觉得自己可以幸免。正德朝的太监张永、萧敬为了私利,暗中给朝中机要位置的大臣送礼,好让他们开方便之门。赵淮,便是被贿赂的要臣之一。”

王言卿缓缓点头,原来如此。她问:“数额大概有多少?”

陆珩伸出手指,王言卿看到,试探地问:“五千两?”

陆珩微微一笑:“确实是五千两,但却是黄金。”

王言卿倒抽一口气:“这么多?”

陆珩脸上却不以为然,这算什么,赵淮充其量只是个开胃小菜罢了,真正的肥羊还没上呢。王言卿再次翻看手中的册子,瞬间觉得纸张沉重起来。

王言卿明白了这个案子的性质后,又从头细细研究赵淮的生平,她一页页看,问:“光黄金都有这么多,想来其他白银、珠宝也不会少。这些东西很占地方,恐怕并不好藏吧。”

陆珩细微颔首,脸上意味不明。这正是困扰他们的地方,锦衣卫监察百官,遍地都是探子,对朝中大臣的家底门清,甚至连他们床帏里的事都有数。皇帝一直都知道下面人贪,在朝为官,哪个不贪污?锦衣卫就是皇帝的眼睛和刀,太平无事时替皇帝捏着百官的把柄,一旦皇帝需要了,就将挡路的人从棋盘上扫下去。

赵淮便是一枚过时的棋子,可是,张永送的很隐秘,锦衣卫空知道数额,却并不知道赵淮将钱藏在哪里。

贪污这种事情就和捉奸一样,没把正主捉到床上,就不算犯错。陆珩不怕得罪人,但他必须掌握了赃款的位置才能突击,要不然一旦扑空了,那就是他被发落了。

尤其现在他还在风口浪尖,陈寅、傅霆州、杨应宁,都在盯着他。

陆珩轻轻叹了声,说道:“没错。贪官藏钱,古往今来不过那几种法子,复壁,夹墙,密窖。然而我派暗桩进赵淮家里找过,卧室、书房、花园没有找到金银,墙壁里也没发现夹层。去赵淮老家的人回来,同样一无所获。”

钱不在自己家里,也没运回老家,那还能在哪里呢?王言卿陷入沉思,陆珩等了一会,慢悠悠说:“现在有两个可能。一,赵淮家里还有其他密室或者地窖,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二,他把钱藏在外面,我们在他身边找,自然怎么都找不到。”

王言卿看着手中卷册,慢慢摇头:“我觉得不会在外面,应该还在他身边,至少是一个他时常能看到的地方。”

“哦?”陆珩不动声色,问,“卿卿为什么这样说?”

“看他的童年经历,猜出来的。”王言卿将记载着赵淮家庭的一页指给陆珩看,说,“他年少失怙,由母亲抚养长大,上面有两个姐姐。读书时虽然有家族奉养,但日常生计还靠母亲、姐姐织布。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人偏软弱,容易对女性长辈形成依赖,就算成年后仕途通顺弥补了他的自信,他也绝不会成为一个胆大果决、敢于冒险的人。他这种看似刚硬实则软懦、童年还有缺钱经历的人,不会放心将钱财藏到外面的,他一定会收在身边,最好是一个他时时刻刻都能接触到的地方。”

陆珩没说话,但眼睛中笑意盎然:“卿卿都没见过赵淮,怎么知道赵淮的性格?”

“猜的。”王言卿将书拿回来,说,“人虽然各有各的想法,但在相似环境中长大的人,往往都有类似的行为。看一个人的家庭出身、生长环境、人生经历,大概能猜出这个人的性格。我按照赵淮的思路想,反正如果我是他,绝不会放心把好不容易搜刮来的钱财交托于别人。”

陆珩终于笑了出来,眸光像细密的网一样笼罩着王言卿,缓缓道:“我也这样觉得,所以着重盯着他的家,但就是找不到。”

王言卿合上书,假想自己是一个年少失父、家境贫寒、全靠族人接济,偏偏读书还十分优秀的男子,等他发达后,会把钱财藏在哪儿呢?她尝试想了一会,脑中空茫茫的,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陆珩看了一会,不紧不慢问:“卿卿,你想到什么了?”

王言卿叹气,如实看向陆珩:“二哥,现在信息太少了,我想不到。”

“不急。”陆珩按住王言卿的手,说:“你还没有见过赵淮,哪能光凭脑子想出来呢?这里是赵淮家里的地图,你慢慢看,等准备好了和我说,我带你去见赵淮。”

王言卿点头应好,她说完咬了咬唇,有些欲言又止。陆珩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王言卿抬头,紧张地看着陆珩:“二哥,如果我问不出来,白白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怎么办?”

陆珩失笑,无声握了握她的手背,说:“没关系。本来这就是我的事情,没有你,我也要审问他们。你是来帮我忙的,又不是欠了我。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安心准备,不要在意时间。”

王言卿小幅点头,陆珩见天色不早了,就送她回房。虽然陆珩说不用在意时间,但王言卿还是夜以继日看起资料,对着赵淮家的地图,一盯就是一天。

王言卿加紧研究资料时,陆珩这边也遇到点麻烦。皇帝给他留了半个月,如今眨眼十天过去。陆珩沉得住气,其他人倒一个个冒出来了。

陆珩从宫里出来,在左顺门遇到陈寅。陆珩看到来人,神色不变,微微垂了眼睛给陈寅行礼:“见过陈都指挥使。”

陈寅见到陆珩,笑了下,道:“是你。许久没见,我如今看你都有些生疏了。你什么时候从保定回来的?”

陆珩笑容依旧,像一个谦逊守礼的后辈般,有问必答:“昨日。”

“昨日才回来。”陈寅拉长声音叹了声,紧盯着陆珩,道,“怎么走了这么久?这种关头出京,看来圣上交给你的贪污案,已经有眉目了?”

皇帝还没催呢,他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了。陆珩笑容更深,眼尾微弯,衬得那双桃花眼越发晶莹潋滟:“多亏圣上信任,臣自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陈寅眼中的神情更冷了,胆子不小,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挑衅?陈寅和陆珩不一样,陆珩无论什么时候都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意,但陈寅心情不痛快,脸上的表情自然而然就冷了下来。陈寅盯着陆珩,无形施压,陆珩也始终半垂着眼睛,看起来遵从谦卑,但眉宇间没有丁点害怕。

陈寅都气笑了:“原来竟是我小瞧了你。有些狗不止敢攀咬外人,一不小心,连自己人也得防着被咬了手。”

“不敢。”陆珩波澜不惊,说道,“还得仰仗陈都指挥使指点。陈都指挥使如果怕狗,那在京城可要小心了。毕竟,皇城脚下,最多的就是无主的野狗。”

陈寅冷冷瞪了陆珩一眼,转身往宫里走去。陆珩停在左顺门口,等陈寅走远了,才不紧不慢转身,从容朝外迈步。

陈寅骂他是狗,那又有什么用呢?总好过陈寅这种无主的狗。

说白了,内阁,翰林院,御史台,哪个人不是皇帝手中的走狗呢?一旦有人不听话,皇帝只需要松开缰绳,有的是苍蝇冲上来将其撕碎。

京城那么多人想给贵人当狗还轮不上呢。陆珩并不在意陈寅的威胁,只要他完成皇帝的任务,做一柄合格的刀,他就算得罪再多人皇帝也不会在意。相反,如果他的刀锋不再锋利,刀尖不再能精准指向皇帝想要的方向,才是真正大难临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