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心里有些复杂,“阿娘总觉得你还是小小的一团,不知不觉你都七岁了,再过几年,我儿都要找夫婿了。这时间,过的还真是快!”
容思勰微窘,“阿娘,我才七岁,你想什么呢!”
黎阳感到好笑,故意逗她:“我们家七娘小小年纪就是美人胚子,日后还是堂堂郡主,长安的郎君哪家不是任你挑?七娘喜欢什么样的郎君,阿娘现在就给你留意着。”
里屋传来容颢真飘忽的声音,想来是半梦半醒之间听了个大概,“七娘,你要留意什么?”
容思勰见屋里的侍女都在低头偷笑,故意哼了一声,爬下坐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刚出门,就听到屋内更加响亮的笑声。
容思勰表现出的恼意半真半假,虽说大部分是为了给自己解围,但黎阳的话多少还是给她敲了警钟,她才七岁,已经要物色未来的夫家了吗?
容思勰抬头望天,难得的有些茫然。如果可以选择,她当然愿意一辈子窝在王府,当一个父母纵容、兄长宠爱的骄纵郡主,可是她知道,这个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宣朝女子最迟十七,就必须出嫁,即使是皇室的娇客也不例外,嫁人后,就算她是从一品郡主,娘家是尊贵强势的宸王府,她也一样要侍奉姑婆,运气不好,还要忍受丈夫的侍妾,这个时代,终究还是男子为尊。
容思勰幽幽叹了口气,不想去想糟心的未来。如今之计,还是好好准备即将到来的府学为上。
既然打算让容思勰去府学旁听,黎阳再怎么势大,也得去荣安堂和老王妃说一声。这时候容思勰终于想起尚未谋面的表姐,容思勰略有些尴尬,方才又是骑马又是睡觉,她完全忘了这两位表姐的事情。容思勰觉得她要是再借故推脱,老王妃得亲自追到嘉乐院来骂她,于是她跟着黎阳,一起去荣安堂走一趟。容思勰心里暗戳戳地想,有本事,当着她娘亲的面说她的不好啊,看黎阳会不会发火。
一群女官侍女拥簇黎阳和容思勰向荣安堂走去,荣安堂的侍女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帮人,连忙进屋通报。容思勰跟在黎阳身侧,穿过抄手游廊,穿过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的丫鬟。老王妃身边最倚重的赵嬷嬷亲自迎出来,“原来是王妃来了,老夫人刚刚还在念叨您呢!”
黎阳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不曾向无关的人瞥去一眼,便拉着容思勰走入内屋。
随着黎阳和容思勰的到来,方才还欢声笑语不断的荣安堂马上安静了下来,此时庶女和不受宠的嫡女都已乖觉地告退,留下来的只有二房的大娘和六娘,五房的八娘以及新入府的两位表小姐。听到下人传告“王妃来了”,屋内几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
就连屋里的侍女都低眉敛目,规规矩矩地恭候在侧。
正倚在老王妃身侧撒娇的刘五娘有些意外,这可是老王妃屋里的侍女,在宸王妃面前竟然这样规矩,要知道她的母亲虽然是侯夫人,见了她祖母的丫鬟还是要客客气气的呢。
刘五娘觉得宸王府超出了她的认知,看到宸王妃和小郡主对老王妃标准有余但恭敬不足的行礼后,刘五娘的认知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天底下竟然还有儿媳敢对婆婆这样不尊敬?刘五娘偷偷瞄了一眼美貌摄人的宸王妃,又看向自从宸王妃进来就一直肃着脸的老王妃,突然生出许多不忿来。
宸王妃也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王妃,竟敢这样对待姑祖母,刘五娘恨恨地想,这样嚣张拨扈的性子,一定不得丈夫喜爱,仗势欺人,怎么会落得了好。
她恍惚想起宸王府里好像没有孺人,也没有滕妾,为此宸王妃善妒的名声十分响亮。刘五娘更加气愤了,不敬婆母,行事嚣张,还颇为善妒,这样的人竟然高居王妃之位?刘五娘对此既气愤又不屑,若说之前她对宸王妃的印象还是模棱两可的,那么此时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坊间的传言,宸王妃果然跋扈无礼,恐怕她教养的郡主,也不是什么知礼有德之人。
刘五娘想到上午小郡主倨傲的表现,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王妃冷冷淡淡地看着黎阳和容思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着,假装不曾注意到下首正在行礼的两人。
久久没有听到老王妃唤她们起来的声音,容思勰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屋里有下人有晚辈,老王妃这是在故意下黎阳的脸面。黎阳不以为意,嘴边露出些许讽刺的笑意,也不等老王妃这句久候不到的“免礼”,便自顾自起身,凉凉地开口道:“前几日母亲抱恙,儿媳心中挂念,不知现在母亲身体可好?”
黎阳能不听老王妃的命令而起身,但容思勰不行。容思勰毕竟是孙辈,黎阳敢顶撞老王妃,这是因为前些年的恩怨,但是若容思勰顶撞祖母或者不听祖母号令,那就是现成的把柄。所以容思勰老老实实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就当在练习仪态了。
虽然这个姿势真的很累。
老王妃见黎阳完全不重视她的命令,恨得捏紧了茶盏,“王妃事务繁忙,哪还记得我这个老妪。恐怕我病死了,才合府里某些人的心意。”
黎阳笑道:“这就大逆不道了,不知府中何人有这等心思,教儿媳知道,那是万万不能饶的。不过诸位弟妹都是出身高门,想来绝不会如此失礼。母亲有这想法,恐怕是暗怀鬼胎的下人在母亲面前饶舌”,黎阳保持着笑意,慢慢将屋内众人环视一圈,继续说道,“若是有人在母亲面前嚼这等闲话,那我宸王府可留他不得了。”
屋里的下人们无不心中一凛,愈发恭敬地侍立在侧。
见到黎阳在拿她的臂膀忠仆威胁她,老王妃冷笑:“王妃愈发威风了,如今在我这里发作下人。晚辈发作长辈的侍从,不知是哪里的道理?”
“儿媳只是担心母亲被小人蒙蔽,不识善恶,这才斗胆替母亲分忧。”黎阳说道,“既然母亲不乐意,那便算了。不过有些刁奴却万万留不得,王府的众位娘子个个都是极孝顺的,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挑拨母亲和府里娘子的关系,那儿媳可要替府里娘子们做主,必要将其发卖了。”
黎阳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向春莺,春莺登时便吓出一身冷汗。今日的事情叫王妃知道了?她不过言语中略微藏了些机锋,怎么就值得王妃这样上纲上线了?她可是老夫人的婢女,王妃怎么敢做她的主?
老王妃将手中的佛珠转了两圈,这才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决意暂时先退一步。她将目光移向容思勰,仿佛才看到容思勰一般:“这不是七娘么?怎么还行着礼呢?人老了,记性也不好,竟忘了叫你起身。”
容思勰顺着老王妃的话站起身,低头说道:“祖母哪里的话,侍奉祖母,七娘心里高兴的很。”
老王妃似乎冷笑了一声,容思勰脸上神色不变,但心里还是很赞同老王妃的,没错,她也觉得这话极假。
老王妃看着容思勰,冷冷淡淡地说道:“是吗?我还以为七娘不认我这个祖母了,就连我亲自派人传唤,也敢拒不遵从。再过几日,怕是我这个祖母都不在你眼里了。”
容思勰不慌不忙地回道:“祖母这是哪里的话,七娘向来奉祖母之言为圭臬,如何敢拒绝祖母的吩咐?祖母怕是误会了什么罢。”
黎阳最看不惯别人欺负自己的闺女,也出言维护道:“七娘所言极是,今日王爷特意吩咐七娘和八郎在嘉乐院写字,写不完不许出门。即使这样,听到了母亲的传唤,七娘也急急忙忙地想来见母亲呢。”说着黎阳眼中现出些许讥讽,“母亲这样匆忙地唤七娘过来,我还以为是公主临驾了,毕竟能让七娘这个郡主亲自迎接的同辈人,全长安也数不出两只手来。既然现在诸位都在,我倒想问一问母亲,今天急召七娘,不知有何要事要交待呢?”
刘五娘和刘六娘都低下了头,刘五娘是因为尴尬和羞恼,刘六娘则是幸灾乐祸。
老王妃怒拍凭轼,“你放肆!”
黎阳唇角带着嘲意,“母亲说的都是对的,我们做晚辈的,自然不敢辩驳。”
老王妃再一次在黎阳这里碰了灰,气的不想说话。但黎阳正事还没办,也不管老王妃想不想听,一股脑说了出来:“母亲,王府就七娘一个郡主,平日里也没个玩伴。七娘一直想和她的几个阿姐亲近,但我怕她年纪小,反而给小娘子们添乱。好不容易拘她到了七岁,近来七娘行事稳重了许多,我也放心将她交给府里的娘子们。”说着看向大娘,“大娘,明日七娘跟着你们一起去府学听课,七娘就交给你看管了。若她捣乱,直接告诉我就是,我来收拾她。”
大娘优美柔和的柳眉轻轻皱起,她迟疑地看了眼老王妃,又看向黎阳,笼着眉轻声说道:“王妃言重了,儿不敢自专,一切听祖母的吩咐。”
大娘轻轻巧巧地将话锋推回祖母哪里,她可不傻,黎阳虽然说着让她看管七娘,但又说七娘惹事要交给黎阳处罚,就差直说不许她来惩处七娘。黎阳的话倒说得好听,但是话里话外都在警告她不许让七娘受委屈,大娘怎么会接这个烫手山芋。
果然老王妃皱起了眉,“七娘顽劣不堪,连字都认不全,去府学岂不是拖累大娘她们,到最后夫子还得专程给她补课,七娘耽搁得起,大娘这些要读书明理的人可耽搁不起。”
容思勰努力保持微笑,老王妃十句话里七句都在埋汰她,心好累,果然柿子要挑软的捏。
听到老王妃的话,黎阳心里已经隐隐动了火,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下人奴婢,甚至还有两个外人,老王妃丝毫不顾及七娘的颜面,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七娘,真当她黎阳死了吗?
黎阳正要说话,一道独属于少女的娇美嗓音截下了她要说的话。
“姑祖母老是这样谦虚,郡主都七岁了,怎么会连字都认不全。”刘五娘倚在老王妃身边,自觉扳回一城,笑得格外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