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听罢,目光微眯,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到现在才说?你该知道,过去朕一直在找他。”
萧钧道,“儿臣明白父皇惜才,可无奈,卫离此前并不再愿意踏进朝堂,他毕竟也是儿臣与几千将士的救命恩人,儿臣并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
“他不愿回来……”
宣和帝眉间一皱,渐渐地,当年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
但他亦明白,长子绝不会平白提及此人,所以他稍顿之后,又道,“那他现在人又在何处?”
萧钧答说,“就在宫门外,他如今亦想当面拜见父皇。”
宣和帝没有反对,颔首道,“叫他进来。”
萧钧应是,亲自去到殿外传旨。
没过多久,有一素袍的中年和尚,来到了宣和帝的面前。
第九十五章
望着越来越近的来人, 宣和帝一时怔住了。
说来曾经君臣几十载,就算卫离此时换了装扮, 宣和帝也应该还能认出他来。
尤其他其实也早知道, 那时那场不成功的威逼之后,卫离便遁入空门,早已是个和尚了。
但时隔十余年后, 当他亲眼见到,想当初自己手下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大将, 变成了眼前这般历经沧桑的素衣中年和尚,还是难免心惊。
宣和帝凝眉望着来人,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幸卫离倒还算淡定,一踏进殿中, 先俯首给他行礼, 双手合十,道了一声,“见过陛下。”
因是出家人, 并不能行跪礼,这事僧侣独有的礼数。但这一句“见过陛下”,却竟是足足隔了十余年之久。
宣和帝压下心间感慨,颔了颔首, 道, “一别多年, 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当年卫离辞官, 他自己也是动了大怒, 碍于怒气与脸面,一直没有理会卫离,还以为他会转头来求和,却没料到,这人竟真的如此有决心,竟真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和尚。
而他话音落下,卫离却答说,“劳陛下惦念,贫僧一切还好,也终有能再来拜见陛下的一日。”
言语之间的淡然,竟真的如出家人一样了。
而闻此言,宣和帝这才想起要事,便道,“听说你有事要对朕说。”
卫离点头,道,“贫僧有一桩天大的冤情,想向陛下申诉,还请陛下换旧臣一个公道。”
“冤情?”
这倒叫宣和帝颇为意外,问道,“你有何冤情,说来听听。”
一旁,宦官高贺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十分好奇的样子。
只见卫离稍缓,终于道,“当年因为拙荆的身份,贫僧没有答应陛下的赐婚,陛下一怒之下将贫僧软禁,这段过往,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
宣和帝未语。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登基以来坐过的最为失败的一件事,他自己心间其实也承认。
不过卫离这一问,显然也不是非要等他的回答,语罢又自己续道,“贫僧顾念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妻子,担心她久见不到我会担心,便托了当时的副将常乾去代为安置,哪知常乾卖主求荣,竟将此事告知了长公主。”
“长公主趁贫僧被陛下软禁之际,特意带了人手前去迫害臣手无寸铁的妻子,给她灌下催产药,叫她当场娩出尚不足月的孩子,又之后,又命人将她毁容,若非当时有义士刚好赶到,长公主还想将拙荆当场杀害。”
话听到此,宣和帝登时紧皱眉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你说什么?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高贺也是瞪大了眼睛,惊讶异常——这样骇人听闻的事,竟曾发生在曾经鼎鼎大名的卫将军头上?
然而骇人听闻的事还未说完,卫离又续道,“不仅如此,因贫僧那被催生出来的孩子并未当场死去,长公主就将其带回府中,丢进了马房,叫他与牲畜一同自生自灭,所幸公主府中有几位善心老奴,将孩子喂哺长大,而长公主却又将他当做马凳,日日踩着他上车出行,日复一日。”
“只无奈,贫僧那时不得自由,陛下解禁之后,病妻与继女早已被义士救走,不知去向,贫僧苦寻她们无果,直到十余年后,与继女有幸重逢,才得知此事原委。”
再度提及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提及阿芸母子几人曾遭受的苦难,满面沧桑的和尚又忍不住再度红了眼眶。
而上座的宣和帝,也是难掩目中震惊。
十余年了,他今日竟是头一次知道,当年在他软禁卫离,意图逼他就范之时,竟然还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随着卫离话音落下,殿中陷入了沉默。
反应了好一阵儿,那龙椅上的君王才开口,问道,“你当年出家,就是因为此吗?”
卫离没有否认,只是叹道,“永失妻儿,贫僧心间已是万念俱灰,唯有遁入空门这一条路。”
话音落下,宣和帝又是一阵沉默。
须臾,他抬眼看了看和尚,又道,“你方才说,这是在你与继女重逢之后才知,那么之前的那么多年,你都从未找到过她们吗?”
闻言,不必卫离来答,一旁的萧钧已经忍不住开口道,“父皇,当时卫夫人母女二人已是濒临绝境,救人的义士怕长公主再度上门生事,将她们带去了深山避祸,天下之大,仅凭卫将军一人,想要找到她们,绝非易事。”
——说来若不是亲自跟着拂清走了一趟九云山,萧钧自己也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那般险若仙境的地方,那处周遭群山环绕,地势又险,若非有人带路,一般人真的找不到。
而自知真相后,卫离一直在自责,这个问题,若非萧钧主动替他,他自己,恐怕难以张口。
但须知此时,绝非自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