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会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她,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无理,能够在她开心的时候陪她笑,在她伤心的时候默默陪在她身边,轻声地说着安慰的话,忍受她的迁怒与发泄。
这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会牺牲自己的时间来帮助她学习,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他陪伴了她那么多年,最终,将她送进了重点大学。
这个人,会在她想要逃课时,毫不犹豫地陪她去,会在知道她想去上海时,排除万难带着她去,他总是把最好玩、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她,他买她爱看的漫画,搜集她喜欢的明星唱片,他总是说他不爱吃猪肉,把她爱吃的红烧大排、糖醋里脊都夹给她,其实,庞倩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讨厌吃猪肉,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愿意。
所以,她也愿意,这样子,他就会高兴。能让顾铭夕高兴的事并不太多,但是庞倩知道,她吃掉他的大排,他就会高兴。
哪怕她吃不下了,她也会努力地吃。
是的,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她这样心甘情愿地吃下更多的大排和里脊,只因为,她喜欢看到他的眼睛里浮现起一抹笑意,听到他硬邦邦地说:“庞庞,你真会吃。”她就与他一样,心里就像是吃了蜜。
☆、第84章 告别大院
2005年的春节,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新年的喜悦中时,金材大院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快80岁的曾老头虽然白了头发,掉了牙齿,但身体一直很健旺,二十多年来,大院里的居民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乐悠悠地独自一人住在大院的传达室里。可就在这一年的春节前几天,曾老头倒下了。
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曾老头是个孤老,一辈子都倚靠着金材公司生活,而大院里剩下的公司老员工已经不多,庞水生热心肠,做了牵头人,帮着曾老头办了葬礼。
这一场葬礼冲淡了新春的喜气,庞倩进出大院时,看着那锁上了的传达室,心中总是会生出一种悲伤的感觉。
大家都在说,守着金材大院二十多年的曾老头去了,也就意味着,大院的气数也要尽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玄乎,春节刚过,就传来了大院的地要招标转让的消息。庞水生告诉庞倩,开发商和金材公司已经谈妥,大院所在的地方要造商品房了,而他们,很快就要面临拆迁。
关于拆迁补偿,庞倩本来是不关心的,但庞水生说她长大了,又是学经济的,家里的大事儿还是要让她一起参与讨论。
大院里绝大部分的居民都选择原拆原回,开放商会给他们建造一批回迁房,再另给一笔装修补偿。庞倩仔细研究了一下开发商的书面说明,发现拆迁回来的房子面积虽然比旧房要大7、8平米,但因为是20多层的高层,新房的得房率反而会降低,她大着胆子向父亲建议,不要房子,就拿钱。
金爱华反对这个提议,但庞水生却同意女儿的意见。老房子70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了一个换房的机会,他的确想换大房子。
庞水生就这么拿了55万的补偿款,很多人都说他是傻子,庞水生也不做解释,咬咬牙在更靠近市中心的新楼盘盛世北城买下了一套109方的房子,总价76万,他按揭了10万。
房子还没能交付,庞水生一家先租了个房子过渡,金材大院的居民们陆陆续续地要搬走了,离别在即,往常互有嫌隙的老邻居也渐渐缓和了关系。
钟小莲主动找金爱华说了话,钟小莲已经退休,金爱华离退休也只差三年了,她们站在楼道口,说到了大院的这二十多年,最后不禁说到了李涵。
“阿涵是个好人。”钟小莲说,“还有铭夕,真的是个好孩子,难为我生的是个儿子,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一定让铭夕做我女婿。”
金爱华:“……”
搬家的时候,庞倩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她生在大院,长在大院,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她二十年来的回忆。
不收拾还不知道,一收拾起来,庞倩才发现,她居然收了顾铭夕那么多的礼物。贵的,不值钱的,大大小小,几乎每个抽屉里都能搜出一些与他有关的记忆。
她找了一个大大的纸箱,把顾铭夕送她的漫画打底,再把其他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去,她丢了很多自己的东西,但是顾铭夕送她的每一件礼物,哪怕是小学时他用脚拿着剪刀做的那张粗糙贺卡,都被她小心地装进了纸箱里。
庞倩对庞水生说:“爸爸,咱们搬了家,家里的电话号码别改,行么?我怕顾铭夕哪一天回来,会找不到我。”
庞水生摸摸女儿的脑袋,说:“知道了,爸爸一定不改号码。”
2005年4月,庞水生带着老婆、女儿搬离了金材大院,与这里其他的居民不同,其他人还能回迁,而庞水生一家,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下楼的时候,庞倩站在家门口,怔怔地看着502的门,李涵和顾铭夕离开以后,大概是因为顾国祥的缘故,这套房子一直都空着。庞水生手里有502的备用钥匙,庞倩却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曾经有一个少年,倚在这门框边对着她微笑,此情此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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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庞水生买下新房子的时候,顾铭夕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
李涵的肝癌复发以后,又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化疗和放疗,准备在春节后进行第二次肝肿瘤切除手术。
痛苦的化疗和癌症复发的事实重重地打击了李涵的治疗积极性,她的精神受了重创,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她的头发掉得厉害,面色枯黄,眼神浑浊,肚子却很胀,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疼痛,她甚至会忍不住叫出声来,顾铭夕跪在她身边,轻声地安慰着她,陪她说话,熬过一夜又一夜。
治疗的费用就像流水一样地出去,每个月光自费就要用掉3、4万块钱。顾铭夕压力很大,他不再听取李纯和李牧的意见,他们的耳根子特别软,听到什么药好,就给李涵吃,听到哪个医生医术好,就要给李涵转去看。顾铭夕发现家里剩下的钱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盲目的治疗方式,于是果断地掌控了经济大权。
这一年的春节,顾铭夕和李涵回了z城,在李牧的新房子里吃团圆饭。当着家里老人的面,李牧和李纯对顾铭夕颇有微词。他们话里带话地影射顾铭夕,觉得他没有尽力给李涵看病,把钱看得太重,大概是害怕看病用光钱。
李纯说:“铭夕,这是你妈妈,你就一个妈妈,你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她治病,你怕什么,你妈妈还有一套房子呢,房子也值30万啊。”
李牧说:“再说了,钱不够你也能找你爸爸啊,问你爸爸要个20万应该不难吧,他那种头儿,人家托他办点事都是几万几万送的呢。”
顾铭夕还没有开口,李涵已经说话了:“我的房子是不会卖的,那房子是我留给铭夕的,如果哪天看病钱不够了要卖房,我就先从楼上跳下去。”
顾铭夕脸色骤变:“妈!”
李涵叹一口气,哀哀地看着他:“妈妈没有用,没有其他东西留给你,也就只剩这一套房子了。如果哪一天妈妈没了,你要是连房子都没有,你该怎么办啊。”
85、
其实,顾铭夕是真的考虑过卖房的,家里的开销太大了,将近一年下来,钱已经用得差不多,如果不卖房,他实在也想不出办法如何继续维系母亲的治疗。但是房子写的是李涵的名字,他做不了主。
回z城的时候,顾铭夕和李涵终于住回了他们的新房,只是,他们谁都没有体会到乔迁之喜。李涵每天都是在床上休养,顾铭夕为了照顾她,在她身边打地铺。
有一天晚上,李涵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没有睡着,顾铭夕坐了起来,轻声问她:“妈妈,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李涵有气无力地回答,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很困难,缓了一会儿气后,她问,“铭夕,咱们的钱还剩多少?”
顾铭夕默了片刻,答了实话:“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