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下了场毛毛细雨,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轻薄的春装终于不必在箱底压着了。林未晞换上了明亮的春衫,这几日一直忙着带领丫鬟收拾换季的东西。还要趁着天气好,将冬日的厚衣服洗好晒干,然后把压了一年的大件木器、书本笔墨等搬出来晒太阳。
正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春日的气息也从柳梢路轧弥漫到屋子里面。今日休沐,林未晞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翻到一个精巧的锦盒。
她十分好奇,顾徽彦并不像是有闲心收藏这种东西的人。她和顾徽彦没有避讳,所以也不顾这是顾徽彦的东西,当即就打开了。
然而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林未晞本来轻松的神色却一滞。
顾徽彦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林未晞站在一个地方不动,走过来问:“怎么了?”
林未晞都没有反应过来,顾徽彦就已经站到她的身后了。林未晞赶快调整好心态,混若无事地回头,笑道:“我看到了这个盒子,正奇怪王爷怎么会收藏玉佩呢,可巧王爷就回来了。”
顾徽彦朝林未晞手中的东西扫了一眼,轻笑着看向林未晞,眼神不知为何显得很专注:“这并不是我的玉佩,而是受人所托,后面就寄存在我这里了。”
林未晞当然明白这对玉佩的来历,锦盒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对和田白玉,顺着玉石本来的纹路,被精巧地雕刻成鱼形,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跃然而出。
顾徽彦还在解释这对玉佩如何而来:“这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元嘉二年,顾呈曜给我寄来一块玉佩,托我寻人,我当时在西北,人手不方便,就托到寿康姑母名下。说来也巧,顾呈曜要找的那个女子,刚巧就是寿康姑母的外孙女,也就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顾呈曜的原配妻子。很快寿康姑母和英国公府大小姐要来了另一块玉佩,一同寄回给我。你说,这样的事巧不巧?”
林未晞极淡地笑了笑:“对啊,真巧。”
“后来顾呈曜和高大小姐喜结连理,而这对玉佩也因此留在我这里。”顾徽彦说着从锦盒中拿出一枚半鱼,在阳光下晃了晃,“玉质虽然寻常,但是雕工还不错。你不是向来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么,如果你喜欢,那就留给你吧。”
竟然又要回到她的手里?林未晞愣了愣,顾徽彦见她没有回话,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林未晞很快就回过神来,她掩饰性地垂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没有,我也觉得这对玉佩很漂亮。看来是它和我有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
顾徽彦将半枚玉佩放入林未晞手心,林未晞眼睁睁看着这对玉佩在她手中,再度严丝合缝,合成一体。
当初林未晞也是因为精巧而喜欢这对双鱼玉佩,她随手指了半个给高然,然而就是这随手一指,导致了她半生流离,英年早逝。林未晞都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度收回了两枚玉佩。
这对双鱼玉佩,经历了高然,顾呈曜,寿康大长公主,乃至顾徽彦等许多人之手,见证了那个少女从元嘉二年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子,到元嘉六年物是人非的他府王妃,这其中甚至还隔了两重生死。可是最后,就像当初英国公府的婆子献宝般送到她面前一样,这对玉佩换了个锦盒,再一次躺在她的手心。
林未晞感到难言的唏嘘,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顾徽彦待了一会就又被人叫出去了,顾呈曜进来请安的时候,正好看到林未晞穿着鹅黄色的春衫,倚在阳光下把玩他的那对定情玉佩。
顾呈曜心脏猛不防漏跳了两拍,他不得不在原地定了定,才能稳住身形,不要让自己露出异态来。宛月隔着窗户看到顾呈曜,连忙走过来给顾呈曜掀起帘子:“世子日安。”
顾呈曜木着脸,他害怕自己稍微放松就会露出异状来,所以只能让自己面无表情。他几乎是无知无觉地走进屋,多年来的君子礼仪似乎失效了,他完全忘了要给林未晞请安,而是眼睛定定盯着林未晞手里的玉佩,问:“它们怎么会在你这里?”
“今日收拾东西,无意间翻到的。”林未晞只是大概回了一句,就将对佩放回盒子中,当着顾呈曜的面合上锦盒,“世子竟然还认得这对小东西?”
“当然。”顾呈曜忍不住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他怎么会忘呢?
林未晞笑了笑,她的脸映衬在春日暖融融的阳光中,清透细腻,精致清灵,几乎要融入春光里。她背靠着光辉明亮的日光,声音中带着轻诮笑意:“我听闻世子和世子妃因偶遇而一见定情,可惜中间却被这对玉佩的主人阻了一阻。我以为世子并不喜欢这对玉佩,毕竟没有她,你们早就修成正果了。”
顾呈曜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呢,他和高熙、高然的事情太过复杂,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自然也不能理解。许多事情当事人痛而难言,可是说给外人,她只会觉得他在开脱。
林未晞今日穿着鹅黄色的薄衫,乌发如云,肤白胜雪,整个人好看的不像话。她懒懒散散地倚靠在窗边,窗外泥土的清香慢慢渗透而来,渐渐将整个世界都包围。这一切,都绮丽的像个梦境。
顾呈曜在这一刻凝视着林未晞,这些日子被他刻意压抑、刻意规避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林未晞和高熙,太像了。像到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们俩其实是一个人。
宛月一直侍奉在林未晞身边,林未晞说完话后就将东西收起,低头继续看账册了。也正是因此,宛月才得以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宛月心里突然狠狠跳了跳,林未晞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身边的事情,可是宛月却看了个正着。宛月被这个想法吓得心脏突突直跳,她顾不得僭越不僭越,突兀开口道:“世子。”
顾呈曜被这一声猛地惊醒,他转过头,看到林未晞身边的丫鬟正紧张地看着他。
顾呈曜心头的血渐渐凉下去,他草草给说了声告退,就快步转身出去了。
林未晞对此依然是不甚在意的模样,连头都懒得抬。
顾呈曜一路飞快地走回书房,他在做什么?他学习诗书礼仪十八载,这就是他修身的结果吗?
顾呈曜回到书房,立刻取出熟烂于心的四书,可是这次,他过了许久,都没法回到自己读书的状态。
云慧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世子手里握着书,但是良久不动。云慧没有多想,她给世子倒了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世子,您读书辛苦了,喝杯茶歇歇眼睛吧。”
顾呈曜慢慢转头看向云慧,云慧手里端着茶,越发温柔大方地笑着。可是她这样保持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变得迟疑起来。
世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顾呈曜不由在心里想,是不是因为他太闲了,才会对着另一个不得肖想的女子念念不忘呢?如果身边多一个女人,是不是就可以停止这一切了?
第68章 纳妾
云慧被顾呈曜的目光看得害怕, 她端茶的手渐渐都开始颤抖, 就在她几乎要跪下请罪的时候, 顾呈曜突然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他并没有喝,而是将茶杯握在手中, 慢慢转了个圈:“云慧,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云慧不知顾呈曜问这个做什么, 她只好小心地回答:“奴从九岁时过来伺候世子,到如今已经十一年了。”
“十一年。”顾呈曜缓缓重复了这个数字,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也就是说, 你今年已经二十了。”
云慧小心应是,心里忐忑起来, 世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嫌她年纪大了,要打发出去?
顾呈曜要很仔细地想才能想到那个时候的事,云慧分给他时他才七岁,那时母亲沈氏还健在, 因为年初祖母病逝, 沈氏不善管理, 燕王府里下人一团乱。沈氏再没时间成日看着顾呈曜,所以只能给他拨了几个丫鬟过来。在当时本来只是权宜之计, 沈氏不放心任何人接近她的儿子, 可是这样一伺候,就是十一年。
沈氏在第二年的时候病逝了。诺大的燕王府彻底空荡下来,祖母、沈氏相继去世, 燕王又常年征战在外,顾呈曜就在云慧等人的照顾下长大。云慧和卜妈妈于他来说并不只是下人,很大程度上,她们还承接着一份亲情寄托。
所以顾呈曜对于云慧并没有很大的男女之情,在他心中,这压根就是两码事。可是云慧在他身边从九岁待到二十,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华几乎都留给了他,而且因为云慧是贴身婢女,在大家族里,这种侍女默认是通房的。就连父亲,现在似乎也默认了这件事。
顾呈曜想了想,最终决定试一试。他一定是因为身边没有人,所以才对林未晞无法释怀,只要他身边出现一个新的女人,这种想法,就不会再产生了。
顾呈曜放下茶盏,将目光放回面前的书本上,并没有看着云慧:“你外面可有亲人?”
世子为什么突然问起她外面的亲人来……云慧想到其中一种可能,心突突跳动起来:“不曾有。奴父母亲早就走了,哥嫂在奴婢六岁那年将奴卖掉,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