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和顾徽彦都抬头,朝这个方向看来。顾呈曜没有办法,只能上前两步,彻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父亲,母亲。”
顾徽彦见是顾呈曜,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头整理林未晞衣领上的雪。而林未晞脸上的笑很快就收起来了,她神情矜贵疏离,对着顾呈曜点头示意:“世子。”
仿佛只是瞬息之间,林未晞就由活色生香的美人恢复成高高在上、端庄冷淡的继母,顾呈曜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也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精确地捕捉到许多细节,比如父亲一只手在挑林未晞头上的雪,另一只手依然落在林未晞腰侧。两人的距离极近,而林未晞对这个程度的触碰十分坦然,没有丝毫不适。
顾呈曜眼睛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林未晞本来正十分官方地和顾呈曜问好,突然感觉头顶一痛。她捂住头发,吃痛地抬头控诉:“王爷,你刚才揪到我头发了!”
“是吗?我没有注意。”顾徽彦平静自若地收回手,仿佛真的是一时手误。他看着林未晞因为痛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揉了揉林未晞方才被拽到的地方,低声问:“很疼吗?”
第52章 庶弟
顾徽彦俯身低声询问, 林未晞皱了皱鼻子, 瓮声道:“还行。”
拽也拽完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顾呈曜隐约感觉到什么,他退后一步, 低头道:“儿臣还有功课未完成,就不打扰父亲、母亲赏雪了。儿臣告退。”
顾徽彦点了点头, 说:“去吧,春闱将至,好好准备科考才是要事, 不要被这几日的喧嚣分了心。明白吗?”
“儿臣明白, 谢父亲教诲。”顾呈曜应下后,又抬头看了林未晞一眼, 远远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
顾徽彦教子,林未晞就站在一边听着,等顾呈曜转身原路返回后, 林未晞才想起什么, 疑惑地问:“世子本来过来是打算做什么的?就这样回去了?”
“兴许只是书房里坐闷了, 出来透透气吧。”顾徽彦扫林未晞一眼,说, “这几天天气冷, 你不要由着性子往外跑,小心着凉。”
“不会,我又不是这种任性的人。”林未晞嘟囔了一句, 也懒得去管顾呈曜的事了。反正顾呈曜如何和她没关系,她将青松园的管事大权交给沈王妃留下来的陪嫁,不插手世子之事的表态非常明显,无论顾呈曜的院子里发生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和她这个继王妃没有干系。
至于高然和卜妈妈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就看这两位的手段了,林未晞大可以置身事外,看个热闹。
等回到景澄院后,林未晞先吩咐了厨房摆饭,然后才到内室换下被雪浸湿的衣物。那个雪团实在是巧了,正好落到林未晞身上。头发上的雪渍还好,掉在衣领里的雪却很麻烦。这些雪本就冰凉,落在脖子里先是冻了一冻,随后被体温蒸成雪水,现在都渗入林未晞后背,难受不说,还容易着凉。
林未晞只能将头发散开,换了干燥温暖的新里衣后,才随意挽了个低髻,到外面陪顾徽彦吃饭。顾徽彦见林未晞出来,先是伸手过来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发现没有发烧,这才放心说:“还好没有发热,先把姜茶喝了。”
林未晞看着姜茶,还没说话,顾徽彦就看出来她的心思,说道:“不许狡辩,必须喝。你身体本就娇气,今日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衣服里还落了雪,现在不小心些,明日起来发热了怎么办?”
好吧,林未晞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底子不好,不必以往,她只能捧着茶盏,一点一点喝滚烫的热姜茶。林未晞专心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姜茶腾起热气,遇到空气凝结成白色的水雾,正好挂在林未晞的睫毛上,凝成细细的水珠。
顾徽彦看了半响,实在没忍住,伸手去碰林未晞纤长的睫毛。林未晞的睫毛特别长,尾端整齐的上翘,现在挂了水珠在上面,将落未落,看着纤弱可怜极了。顾徽彦的手指碰了碰最外端的睫毛,林未晞不解,抬头疑问:“怎么了?”
顾徽彦摇头而笑,并没有回话。林未晞好容易喝完,从宛星手里接过帕子,轻轻擦拭嘴边的水渍。顾徽彦见她收拾好了,这才传饭。
虽然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七都是年假,但是顾徽彦身份不同,他同时兼顾十万大军的主帅和朝廷辅政大臣,即便他不出门,也有许多事情找上门来。何况这几天临近过年,光是走门路的人就有很多。顾徽彦陪着林未晞用了午饭后,没坐多久,便到前面处理事情去了。
顾徽彦走后,林未晞也要办自己的事。这几日不光顾徽彦忙,她这个燕王妃也忙得分身乏术。年底前来拜访的人特别多,门房每日的礼物更是堆成小山,年末了,外省的官员都要入京述职,这些礼物许多都是各省官员送过来的孝敬。虽然大部分人连王府的门也进不来,但是这些礼物林未晞却不能等闲待之。若是无所求,谁会来送礼呢?尤其是燕王如今的地位微妙,带兵勤王的王叔太过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林未晞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她不在乎外面送来的这些钱,她更在意燕王府的安稳和长久。
所以这些礼物处置起来就有尤其小心,太过贵重的不能收,而有些交情的人家送来示好的礼物也不能大剌剌收下,林未晞要备一份合适且略微贵重些的回礼,派下人送到对方门庭。这样一来一去,每日仅处理礼单就极为耗神。
林未晞正在斟酌给京兆尹的回礼,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通报。一个梳着双丫的丫鬟站在门帘外福了一福,说:“王妃,英国公府的老夫人、太太来了。”
“英国公府?”林未晞听到这个名字怔了怔,她很快回过神,问,“我昨日并没有收到英国公府的拜帖,是门房漏了不成?”
“并不是门房漏了。”丫鬟上前递上名帖,说,“这是国公府的帖子。”
林未晞让宛星去接名帖,等拿过来后,林未晞都不用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有门第的人家,无论访亲还是拜友,总要提前一两天给对方门房送去拜帖,一来是对主人的尊重,让主人家有时间准备,二来也是显示自己的礼节。每个家族的拜帖都是精心准备的,有经验的主妇看一眼封面便能猜到这是哪户人家的名帖。可是提前没有吱声,当天直接套马车上门的,实在是少。即便出阁的姑娘回娘家,也会提前派人回去说一声的,断不会直接上门。
英国公府这样做无疑有些失礼,如果现在当家的是高然那就不说什么了,都是自家人,松懈些自然没什么。但是如今主事的是林未晞,高然的婆婆,英国公府敢这样轻慢亲家婆,若不是得了失心疯,那就是事发突然,太过着急而顾不得讲究了。
英国公府好歹是公府,英国公夫人不至于连这点社交礼仪都不懂,那么公府这样做,恐怕少不得是她那好儿媳的功劳了。
林未晞心里雪亮,但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合上名帖说:“快请国公夫人到客厅。宛月,去给夫人和太太送热茶。”
而林未晞自己则站起身,到内间去换衣服。她方才和顾徽彦吃饭,穿着打扮都为着舒适,可是现在见客就不太适宜了。林未晞也没有让人重新梳头发,只是不紧不慢地换了身见客的妆花锻衣裳,然后慢悠悠地走向客厅。
英国公府不问而至,既然他们不尊重她这个当家主人,那林未晞也不必太在乎待客之道,让客人稍微等上一会也无妨。
等英国公府的人喝完了两盏茶,可算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林未晞。听到隔扇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王妃万安”,英国公夫人知道这是林未晞来了,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
林未晞到,屋里众人都站起身迎接林未晞,唯有英国公夫人四平八稳地坐在原位,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看到林未晞进来,英国公夫人肃着脸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脸上的神情淡漠又矜持:“燕王妃大驾,老身本该相迎,但是老身腿脚不便,恐怕难以迎接王妃了。”
英国公夫人已经六十岁了,她年龄大,仗着辈分不给林未晞面子,他们这些年轻人也确实没法说什么。林未晞当然听出来英国公夫人刚才那句话是讽刺她身为主人却来迟,林未晞并不在意,而是笑着坐到英国公夫人对面的位置上,立刻呈现出和她平起平坐的势头:“老夫人太客气了。您亲自带着国公府的夫人、太太光临王府,本该由我这个晚辈到二门迎接的,奈何贵府来时间实在不巧,我正在梳妆换衣,只能暂且按下,让您和高家太太多等一会了。老夫人和太太该不会怨我失陪之罪吧?”
英国公老夫人不满林未晞让他们久等,林未晞也大可抛出国公府不告而来。谁让是英国公府失礼在先呢,英国公老夫人闹了个没脸,只能暗啐一口,忍下这口气。
等人坐好后,林未晞看向曾经自己无比熟悉,但是现在却该是第一次正式相见的高家女眷。她眼睛从众人身上扫过,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未晞眼神黯了黯,但还是笑容不变地问:“老夫人,这位是?”
老夫人看向自己身后,这才意识到她还没给林未晞介绍。虽然之前在宫宴上见过,但是那时林未晞还是个孤女,眼高于顶的英国公老夫人怎么能看得上这种人,后来林未晞和燕王大婚,英国公府也来参加婚宴,然而混在一堆客人中,林未晞这个新妇哪能记得住。所以严格来说,林未晞还不太认识高家的人。
英国公老夫人只能让媳妇和孙儿上前,说:“这是我的二儿媳,这是我的长孙。你们还不快来给王妃见礼?”
高二太太上前给林未晞压了个万福,林未晞看着曾经的二婶母,笑着让宛星宛月把人扶起来,她说道:“二太太客气,我年纪轻,当不得你的礼。”
高二太太说:“燕王妃自谦了,您虽然年轻,但也是皇家玉牒上的一品亲王妃。我虽仰仗儿女亲事和您成了平辈,但还是该按礼法给您行礼。”
高然是高二太太的侄女,而林未晞是高然的婆婆,从这个角度讲,林未晞和高二太太确实是同辈。可是高家老二,也就是林未晞曾经的二叔至今没有取得功名,不过是由家族捐了个五品小官混日子,从品级的角度上,高二太太就不敢真的把自己当林未晞的同辈了,问安礼还是要照旧。
林未晞笑了笑,并没有多说,而是客气地让丫鬟给高二太太搬来坐凳。等高二太太坐好后,另一个人才上前给林未晞磕头:“给燕王妃请安。”
林未晞笑容依旧端庄得体,可是她广袖下的手指却紧紧攥死。高二太太以为林未晞不认识,还坐在一边介绍:“这就是我们国公府世子那房的独子,虽然是庶出,但是占了长字,人也是格外聪慧伶俐的。忱哥儿,快走近了让王妃看看。”
林未晞眼神倏地变冷,她怎么会不认识这个人呢?高忱,她曾经的庶弟,高然的同胞兄弟,也是当年间接害死卫氏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