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徽彦表情不变,但是立刻朝那个婆子扫了一眼。婆子本来笑着,被顾徽彦这一眼看得手都哆嗦了,她心里打鼓,再抛果子时就不敢太用力,只是朝着空白处撒。
好些宗室少年不过瘾,还想再闹,这时候顾明达走到门口,沉默地停在门槛外。虽然一言未发,但是满屋子的人立刻知道这是外面有事了,顾徽彦面色如常地站起身,说道:“各位夫人不必拘束,尽兴便是。你们好生伺候王妃。”
最后这句话是冲着屋里的丫鬟下人,丫鬟们低着头应诺,顾徽彦又对几个有资历的公主王妃点了点头,就大步朝外走去。他刚跨过门槛,顾明达立即默不作声地跟上,在他身侧悄悄说了句什么。
顾徽彦走后,屋子里无论客人还是丫鬟,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没有燕王在,夫人太太们说话自由许多,过来打趣林未晞这个新娘子的人也陡然增加了许多。
六礼已成,从此以后林未晞就是燕王妃了。虽然还是新妇,但是现在的局势却不给林未晞羞涩的时间,林未晞稍微调整了一下就重新适应了这种状态。她从喜床上站起来,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娇羞又不失大方地招呼各位夫人。如果不出意外,这些夫人就是林未晞日后交际的主要圈子,她第一次以燕王妃的身份亮面,可不能被人看低了。
前世唯一能让林未晞引以为豪的,大概就是她的贵女仪范。林未晞落落大方地起身招待客人,就是被人打趣也只是羞涩地抿嘴一笑,并没有露出局促生气等小家子之态。这些夫人们心里暗暗评估一番,对林未晞的笑越发热切。
那几个宗室少年早就不见踪影,不知是自己出去了,还是被燕王的人打发走了,只剩下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太太,能闹到哪里去。大家笑上几场,如愿看到林未晞脸红的场面后,就都相继识趣地告辞,到外面的席面上参宴去了。
今日是林未晞大婚,按俗礼这一天姑妇相见不吉利,虽然寻常情况都是新媳妇进门,当婆婆的要避开,但是放在燕王府里情况却颠倒了。林未晞一是新人,二是继婆婆,无论从风俗还是尊卑上,都没有林未晞避高然的道理。所以林未晞这里一切照常,高然却要一整日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能出来冲撞了林未晞。
外面锣鼓喧天,高然却得一个人憋屈地躲在屋子里,还必须要露出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样子,若不然便是不敬婆母。这其中的滋味,恐怕只有高然本人才知道了。
林未晞也很开心自己的大喜日子中不会出现高然这个贱人。前世她出嫁时还得忍受高然在自己面前晃荡,非但如此,还要和高然做姐妹深情的戏,别提有多么腻歪。然而这才过了一年,林未晞就能名正言顺地让高然避开自己,更妙的是,以后她还能指名道姓地“教导”高然做人。真是想想就愉悦。
屋子里已经没有外人,宛月走到林未晞身边,低声问:“姑娘,要卸凤冠吗?”
林未晞点头,她早就想把头顶上这枚美丽的负担取下来了,没想到王妃的凤冠比世子妃的重了那么多。林未晞依言坐到梳妆台前,宛月过来小心地拆凤冠,宛星一边给宛月搭副手,一边雀跃地撞了下宛月的胳膊肘,挤眉弄眼说道:“什么姑娘,该叫王妃了!”
林未晞从镜子里看到这里人的互动,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宛星也不怕,依旧笑嘻嘻地拆下林未晞头上繁复的钗环,又轻又快地收拢到首饰盒里。
将头发散开,林未晞很是松了口气。成婚实在是个体力活,更何况她体力还不大好。宛月正在和林未晞说话,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婆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朝林未晞行万福:“王妃,您吩咐的醒酒汤。”
林未晞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宛星宛月:“你们什么时候叫了醒酒汤?”
宛月也愣了:“奴婢不曾和厨房要过啊。”
厨房的婆子也奇了:“不是王妃转告了顾统领,让厨房备热汤吗?”
顾明达?屋里人都一头雾水,林未晞却灵光一闪想明白了。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赶紧说:“是我让人去吩咐的,放下吧。你们今日辛苦了。宛星。”
宛星会意,上去给婆子发赏钱。今日在王妃新房里伺候的都有赏钱,婆子本以为自己待在厨房是蹭不到喜气了,谁知道竟然凭空落下财气来。婆子偷偷捏了捏荷包,越发喜笑颜开:“谢王妃!奴婢祝王妃和王爷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奴婢嘴拙,只会说这些,王妃不要嫌弃。”
林未晞笑了,宛星打趣着送婆子出去。等人走了之后,宛月奇怪地问:“姑娘,你什么时候去厨房备汤了,还是让顾统领去说的?”
林未晞也没想到顾徽彦看着高高在上,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她喝合卺酒的时候被呛了一下,估计顾徽彦以为林未晞喝不惯酒,这才让顾明达去厨房准备热汤。林未晞尴尬地笑,赶紧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说不准什么时候燕王就回来了。你去里面看看热水,我要沐浴了。”
宛月果然顺从地去净房放水,林未晞悄悄松了口气,趁着这个空档,她也从陪嫁口中听到里顾徽彦提前离开的原因。原来是宫里的赏赐来了,皇帝很遗憾不能亲自参加燕王叔的婚礼,便派冯大保送了厚礼过来,代皇帝前来参宴。皇帝特意给燕王添新婚贺礼,钱太后一听,也让人备了份礼,托冯大保一齐带过来。
顾徽彦刚才出去,便是去迎接冯大保了。非但如此,今日张首辅也在府上,先帝亲自任命的三位辅政大臣,今日竟然聚了个全。
穆宗临终托孤,将燕王顾徽彦、首辅张孝濂和司礼太监冯程一齐立为监国大臣,共同辅佐幼帝。顾徽彦是宗室亲王,手握重兵,军中无人出其右,张孝濂是内阁首辅,文臣中的砥柱,而冯程是太监,总领厂卫。
宗室,文官,太监,三股势力相互制衡,可见穆宗虽然在步贵妃这件事上昏聩,但是涉及自己江山时清明的很。林未晞听到这里感到很神奇,张首辅,燕王殿下,司礼监冯公公,这三个人哪一个不是万万人之上,历来只存在于国家大事和传说中。可是现在,这三个神话一样的人物竟然和她踩在同一片土地上,甚至其中一位还是她的夫婿。
林未晞想了一会,摇摇头不再记挂。这种级别的会晤距离她太遥远了,她听不懂,也轮不到她关心。她还是勿要瞎操心了。
林未晞卸了妆后去沐浴,出来后擦香膏、打理头发又花费了不少功夫。她折腾完后又等了许久,还是不见顾徽彦回来。后来她靠在床柱上几乎都要睡着了,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问安声,林未晞一个激灵,直接惊醒。
透过屏风,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慢慢朝内室走来。
第31章 花烛
房门被打开, 初冬的冷风从缝隙中一下子吹了进来, 林未晞下意识地站起来。顾徽彦刚走了两步, 隔着屏风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停住身, 回神不辨喜怒地看向开门的人。
开门的婆子没反应过来,被顾徽彦的眼神吓得呆若木鸡, 还是宛星警醒,一把夺过帘子,回身把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堵住风后, 宛星还没好气地瞪了婆子一眼:“我们姑娘身体弱, 吹着了我们姑娘,你担当的起?”
伺候的婆子这才知道, 燕王方才动怒,竟然是因为新王妃。犯错的婆子讪讪地低头,屋里其他人也垂着头,大气不敢出。顾徽彦无意和一群下人计较, 见她们知错了就转身朝里走去。燕王离开, 绝大部分人长长出了口气, 唯有几个人神色莫名,眼中晦暗难当。
林未晞看到顾徽彦走近, 局促地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燕……燕王殿下, 您回来了?里面水已经备好了,您要先沐浴吗?”
顾徽彦看了林未晞一眼,终究没有为难她, 点了点头到净房里去了。林未晞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似乎一个合格的妻子总会给夫婿备好醒酒汤,无论丈夫什么时候应酬回来,醒酒汤总是现成的。林未晞一拍脑门,完了,她忘了。现在屋里只有燕王吩咐的那碗热汤,她改装一下端给燕王会不会被认出来啊?
林未晞站在原地胡思乱想,正拿不定主意,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她一回头险些崩溃:“您出来了?这么快?”
顾徽彦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沉沉看着她:“别乱说话。”
林未晞莫名其妙,什么东西?她乱说了什么?
顾徽彦显然对这个屋子比林未晞熟悉的多,径直朝次间走去。林未晞纠结了一会,小碎步跟了过去。
“殿下,您要喝解酒汤吗?”
“你让人准备了?”
林未晞垂着头,细细说:“没。”
顾徽彦无奈地看向林未晞,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笑了:“你啊……行了,抬起头吧。我本也没喝多少。”
林未晞试探地瞅了眼顾徽彦,发现顾徽彦脸色平静,眼底似乎掩饰着什么,虽然看着莫名焦躁,但是确实没有喝酒的痕迹。倒也是,顾徽彦那会儿出去是接皇帝和太后的赏。冯公公大驾光临,除了燕王,还有谁有资格接待?至于后面喜宴喝酒,自然也是顾徽彦、冯公公、张首辅这几位顶尖人物来往。这三人个顶个的人精,哪会喝多呢?
这样说来,顾徽彦莫名烦躁,也是因为这场会面了。想想也知道,朝廷顶尖的三个人聚到一起,连是不是凑巧都不好说,酒桌上谈论的话题,想必不会太轻松。
林未晞猜到个大概,眼睛却一直往顾徽彦对面的位置扫。她虽然前世时和燕王有些亲属关系,可是现在重生一世,一切两清,她已经成了燕王的正妻,那象征正妻的地位的一些东西,其实林未晞还挺在意的。
曾经林未晞是燕王下属的女儿,燕王把她当小孩子便罢了。但是若以后他总是拿她当晚辈,当无聊时逗趣的开心果,这可万万不行。林未晞知道自己一个主动求嫁的人在燕王面前恐怕没什么分量,但是就算燕王不乐意,她也要拿到正妻的地位和尊重。这是林未晞从小灌输的原则,没得商量。
林未晞又悄悄看了顾徽彦一样,故作不经意地朝对面的座位走。她才走了两步,顾徽彦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她的脚步立马停住,看着很有些僵硬。
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真是太久没感受过了,顾徽彦无奈,只好说:“坐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