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红尘四合
作者:尤四姐
文案
最尴尬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他。
本文与《宫略》、《浮图塔》同属金浮图系列,人物有串联,但单独成文,文中涉及满人的语言、称谓及风俗习惯,但与明清历史毫无关联,切勿较真,较真伐开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晋江金牌推荐
另类职业造就辉煌人生,从市井到宅门,犯官之后五味俱全的的嫡福晋之路。女主命途坎坷,二品大员之女为生计乔装十二载,于最艰难的时候,得见芝兰玉树的他,是最美好的相遇,也是悲苦人生中最有力的救赎。
作者用细致入微的视角和笔触道尽世间百态,主配角性格各异、骨肉丰满,值得一看。
☆、第 1 章
裹脚也翻黄历,瞧准了日子,雷打不动。
定宜迷迷噔噔叫奶妈子从热被窝里扒拉出来,那会儿不过五六岁,才开蒙。揉着俩眼,趿拉着鞋,站在院儿里的青石砧前。
她妈掖着两手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是时候了,今儿可糊弄不过去了。原该三岁给你包上的,那会儿疼你,没舍得。现在瞧瞧,再耽搁下去,往后受的罪更大。”一面说一面点着头掉过身去,冲底下嬷嬷比比手,“干活儿吧!”
定宜抬头看,两个衣襟上别着大行针的老妈子过来蹲安,“姐儿别怕,人小骨头软,就跟磕泥饽饽似的,想窝成什么样儿就窝成什么样儿。”说着拿出一双红绣鞋,鞋帮绣金花,活像一对小菱角,托在手掌心里往她跟前一递,“您瞅瞅,好看不?等咱们裹完了就能穿上啦。”
定宜还小,瞧见老妈子们大裤管下露出的粽子尖儿就害怕。周围女人都裹小脚,她妈是都御史的正房太太,地位很尊崇,穿着裙门镶挖云头纹的大红栏杆裙,迈步连脚尖都看不见,也是个小脚。就对待脚的问题方面,汉军旗真不如五音旗下的,汉人讲究三寸金莲,讲究了上千年了。定宜爹老家大同,大同小脚瘦、小、尖、弯、香、软、正,驰名天下。这可苦了女孩子们,调理起来比别的地儿更严苛。
“咣当”一声,丫头把瓷碗磕碎了,瓷片拾掇起来,干什么使呢?包进裹脚布里。瓷片儿在肉上割着,血肉模糊了,烂了、臭了,脚趾头掰折,脚背弓起来,一双小脚才能定型。
女人为了好看,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光瞧就疼得慌!定宜眼里含泪,嘴咧得瓢儿似的,“我看……明儿再裹吧!”
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儿,都推了两年了。这回她妈横了心,说什么都得裹。
谁也没理她,老妈子把她的鞋一脱,两只细嫩的脚掌合进手心搓了搓,一下塞进开了膛的公鸡肚子里。
又热又黏乎,定宜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两只鸡还扑棱翅膀,内脏通着血脉,没死透,某一处贴着她的脚心,跳得嗵嗵的。
这回怕是难逃一劫,撂进了死胡同,没辙了。正灰心呢,西边半边天黑成了锅底,云头翻滚着漫延到头顶,丫头抬眼看,嗬了一声:“太太,要掉点儿了,大雨拍子来啦!”
话刚说完,芸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脑砸下来,于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从鸡膛子里拔出脚来就往回窜。老妈子脚小啊,跑起来颠,把定宜颠得找不着北。
反正这场豪雨来得妙,把她裹脚的仪式打乱了,定宜卸了枷,乐颠颠骑在二板凳上,看几个家生子奴才训孩子,还在边上起哄架秧子,“训得好,小孩儿得说,小树得掴。”
转过天来,她妈又瞧了日子,刚预备下东西,打门上进来一拨人,都穿着衙门的公服。领头的是位王爷,戴红缨结顶凉帽,声口里一股子京韵大鼓味儿,亮嗓子就喊:“女的跟屋趴着,男的全捆起来!”
定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使劲往上冒头,被奶妈子押住了,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儿。她脑子发晕,四周围混沌,人像掉进了铁桶里,只看见白花花的窗户纸,棂子正中间儿还贴着鹊衔瑞草的窗花。
风真大呀,刮过檐角枝头,呜呜长鸣,叫人心惊。她妈跪在庄亲王跟前磕头,“这里头必定有什么误会,温禄对主子忠心天地可鉴,他擢升也是王爷瞧着一步步走过来的。这么些年,兢兢业业没少为朝廷尽心,就算哪里疏漏了,人活于世总难免的。王爷……王爷您是活菩萨,好歹超生,救我们爷一条命吧!”
庄亲王低头看,命底下戈什哈1把人搀起来,蹙着眉头说:“不是我不帮衬,这事儿是万岁爷钦点,我也做不了主。宫里既传令出来,我这儿先交了差事要紧,后头有话再议不迟。且等着吧,等案子审清了,要是冤枉,自然还你们公道。”
定宜她爹在都察院任职,挺大一个章京2,从来只有他拿人,没想到今天风水轮流转了。温太太求了半天,“到底打哪儿起的由头,您给我漏个口风,是您积德行善。”
王爷掖了掖鼻子,“都察院上年判了宗案子,是温禄主的事,里头牵扯了好几位大员,一气儿全斩了。如今这案子翻出来重审,得有人顶头……咱们两家是有交情的,我说什么什么来着?别为点私利存心和人过不去,他嘴上答应,到底没听我的。这会儿坏了事,能不能保命,看造化吧!”
她爹和哥哥们被带走了,定宜觉得天要塌,这一屋子女人,个个像惊了雷,谁也想不出办法来。定宜人虽小,其实什么都明白,含着泪摇她母亲的腿尽力宽慰,“太太别着急,老爷打个狐哨就回来了。”她妈听得愈发心酸,搂着她哭到后半夜。
有些事无力转圜,就像拿手掬水,甭管使多大劲儿,该流还得流。定宜捏着小钓竿,坐在池子边上钓金鱼,身后人来人往,她没敢回头看。家里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太太油碗要干,砸锅卖铁走后门往外填还,她爹还是判了斩监候,嫌上菜市口丢人呐,自己解裤腰带吊死在牢里了。她三个哥子呢,朝廷念在她爹“著有微劳”,开恩判充军,发配长白山挖人参去了。
好好的家,转眼就散了,多可怕!所幸罪不及三族,女眷们尚且无虞。她昂着脑袋看天,两只唧鸟飞过去,爹和哥子都没了,现在的温家还剩下什么?豆大的眼泪掉下来,在水面上砸出两圈涟漪。
人口越来越少,房子越变越小,大屋换小屋,到最后家里只余三个人,她夜里和奶妈子睡西厢房,太太独个儿睡正屋。
汗水像蠕虫爬过脸颊,她举胳膊擦擦,热得睡不着,翻身坐了起来。柴禾燃烧的哔啵声犹在耳畔,猛回头一看,外面火光冲天,上房着火了,她妈还在里头呢!她吓得大声哭喊,奶妈子睡死了一样,她急得没辙,啪啪扇她大耳刮子,把她给扇醒了。醒了也不济,下炕脚底下拌蒜,在踏板上还摔了一跤。抱着她出门找太太,正屋火太大,房檐在热浪里扭曲,看不见太太人影。
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母亲!她挣脱了,拼了命往前冲,奶妈子拽着她不放手,她跺脚哭得声嘶力竭,“太太……快出来……”
胸口像被磨盘碾压,疼得抓挠不着。四周围都是滚烫的火苗子,她觉得自己应该死在这里了,绝望的当口,一只微凉的手覆盖在她额头,幽幽叫她,“树啊,这是梦见谁家太太了?那太太长得俊吧,瞧这副火急火燎的馋样儿!”
她倒过气来,睁开眼,灯火如豆,面前是师哥背光的脸。
“魇着了?又哭又喊的,那么瘆人呢!”师哥看她气短得厉害,开柜门找药葫芦,倒了两颗荣心丸来喂她,站在炕前说,“那个安巴灵武知道吧?前儿画的押,刑部把折子递上去,万岁老爷子圈定了,明儿午时即刻问斩。你这模样,我料着也当不了差了,还是回师傅一声,在家歇着吧!”
她说不必,“我不在,谁给师傅捧刀呐?”
师哥听了嘬嘬牙花儿,“能耐的你,没你这红差还不出了呢!”
她闻言觑眼看他,“要不您来?”
她师哥臊眉耷眼背过身去,捂着半边脸嘟囔,“怎么犯牙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