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心里猜到了大概,识趣地没有再问。她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小棉袄”借着说话的机会使劲看慕容檐的面具,慕容檐在说话,她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的面具。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偷偷伸出手去戳。
虞清嘉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又轻又快,慕容檐肯定反应不过来。可是她才刚刚伸出手,都来不及碰到慕容檐,就被他一手握住手腕。
“你想干什么?”
虞清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神情真诚又无害:“我只想摸一下。”
“不行。”慕容檐拒绝地极其干脆。虞清嘉拿出自己和虞文竣、俞氏撒娇的看家本领,继续微仰着头,眨巴眨巴地看他。虞清嘉长得好看,当她用这样依赖又专注的眼神看一个人时,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虞清嘉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往常她就是用这一手磨得父母心软,简直无往不利。可是今日虞清嘉却遭遇了尊严危机,她用那样湿漉漉的撒娇的目光看了半晌,慕容檐毫无反应不说,甚至还冷酷地瞥了她一眼:“这招对我没用,坐回去。”
虞清嘉笑容僵了僵,她倏地将笑收起,用力地瞪了慕容檐一眼:“不摸就不摸,谁稀罕!”
虞清嘉方才倾斜到慕容檐身边说话,现在她坐直了身体,极其高贵冷艳地乜斜慕容檐一眼,态度十分明确。然而无论虞清嘉这里如何折腾如何作态,慕容檐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完全置之不理。
虞清嘉泄气了,狐狸精还是原来的狐狸精,性格依然极其讨厌。虞清嘉抿着嘴坐了一会,伸出手指怼了怼慕容檐:“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面具?是用真银做的吗?”
银矿极其稀少,再加上冶炼技术才刚起步,银子远不像后世那样流行。此时银的稀有程度,比金子还要再高一点。全国的白银都要烧成银锭上贡给皇宫,然后由宫廷将银锭融成花瓶、碗筷、首饰等物,再赐给后宫和臣子。所以家里有银质装饰物乃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因为银质物件如果不是劫了朝廷贡品,就只能是皇帝御赐。这显然是身份和地位的表现。
慕容檐面具下的唇抿了抿,最后声音冷冰冰的,说:“不是。”
虞清嘉失望地叹了口气,银有辟邪保佑的功效,她还以为是纯银的呢。知道不是真的银子后,虞清嘉失去了兴趣,没有再继续追问。这时车夫驾驭着马转过一道弯,车辙在凸起的石板上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随着马车的摆动,外面隐隐响起“咚”的一声,马车底盘似乎也轻便许多。
虞清嘉感觉不对劲,她立刻想开窗一看究竟,帘子掀到一半被慕容檐压住:“即便外面没人也不能掀帘子往外看,好好坐着。”
“可是我听到什么响声,好像是什么人掉下去了……”虞清嘉还想往外看,手被慕容檐紧紧握住:“没有,你听错了。”
没有?虞清嘉自小学琴,耳朵非常敏锐,她狐疑地看着慕容檐,她方才明明听到了……慕容檐的眼神不容拒绝,慢慢的,虞清嘉也明白了什么。她放下手,低低道:“好吧。”
既然他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前面赶车的马夫拐了个弯,忽然发现车轻便许多,马也明显跑的动了。他搔了搔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郑二从马车下面跳下来,立刻躲入墙根阴影中。他随着墙根迅速溜入小巷,小巷曲折,两边的杂物遮天蔽日,在沉沉的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洞洞中,另一条巷子传来夜枭的声音,很快巷中闪入另一个身影。
“郑二,不是约好了戌时吗,你们怎么现在才出来?”
“我也不知道。本来早就该出来了,可是公子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突然又折返回去了。”说到这个郑二也一头雾水,他前段时间为了替慕容檐引开视线,故意暴露又故意被抓回来,今日趁着慕容栩得意忘形大摆宴席,慕容檐潜入地牢,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郑二放了出来。外面常大等人约好了接应,他们本来完全不同意让慕容檐孤身涉险,可是慕容檐上次来过这座花园,这里的地形只有他熟。而且公子说的对,如果以他的身手都应付不了,那带再多人也没用,若是他足以应付,那也没必要多带人增添累赘。
常大不比张贤等谋臣,几句话就被慕容檐给绕住了。常大他们守在外面等得坐立不安,眼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慕容檐和郑二还是没有出来,常大越发心焦气躁,要不是颍川王落脚的花园里还是一片安静,他都控制不住要冲进去了。好在迟了一刻钟,公子和郑二终于出来了。
郑二和常大交流片刻,发现彼此都完全不懂为什么计划有变。郑二当时已经跟着慕容檐平安离开地牢,两人本该趁着看守没有发觉而赶紧离开,可是慕容檐不知听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住脚步,在花园里站了站,然后猛地折身回去,连句解释都没有。郑二完全懵逼,公子还留在颍川王府,他还能自己跑出去吗?郑二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几乎在慕容栩眼皮子底下藏了一刻钟,然后躲在虞清嘉的马车底下,顺利出府。
因为是女眷的马车,大门口的守卫完全没有盘问,随便看了看请帖和牌子就让他们出门了。出府远比他们计划的轻松,按照郑二原本的设想,逃出大门总是免不了一场恶战的。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懂原这其中原委。还是常大想得开,他随意一挥手,大咧咧道:“公子的安排总是有道理的,公子中途折返,必然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郑二迟疑地点头,似信非信。常大领着张二往城外走,趁着夜色问:“你们今日出府,又借了虞文竣家那位小娘子的名?”
郑二点头,公子隐藏在虞家的事,他们这几个心腹都知道。这个借口实在太过好用,他们无论做什么都喜欢扯虞清嘉的名,所以郑二和常大等人对虞清嘉并不陌生。郑二想起方才的事情,十分好笑地和常大说:“你方才没听到,公子和虞家那位小娘子对话特别有意思。那个小娘子问公子的面具是不是银子的,公子许是怕不好解释,竟然十分沉着地说不是。给公子用的东西,我们还能拿出个镀银的不成?”
常大也觉得好笑,笑着笑着,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公子和虞文竣那位女郎,竟然如此相熟?”
第45章 例外
常大这话说的郑二都怔了一下,经过这一提醒,郑二再回想,发现慕容檐对那位女郎确实和善的过分了。
以他自己的标准而论,慕容檐确实相当和善了。要知道对着他们这些属下时小公子向来冷心冷情,不假辞色,他似乎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怜悯,什么是恩恤。
琅琊王永远冷静理智,没用的人、没有好处的事,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郑二想到方才躲在车底时听到的话,虞家女郎问公子为什么会出来,还意图碰公子的面具……郑二听到的时候就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公子最反感别人提及他的容貌,敢碰他的脸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郑二心惊胆战等了许久,生怕公子震怒之下下手过重。虞文竣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不说看虞文竣的颜面,郑二仅从良心的角度来说,也不希望这个娇俏漂亮的小姑娘出什么差错。郑二甚至都做好准备翻到马车里拦一拦,可是他等了许久,只听到他们家公子冷冷冰冰,甚至有些无奈地说:“是假的。”
见鬼的假面具,公子所用之物俱是精之又精,谁敢将掺了假的东西送到公子跟前?不对,并不是面具的问题……郑二都有些混乱了,公子竟然就这样随和的,像陪小女孩玩闹一般的,将此事掀过了?
先前差点被射死的那两个大头真的很冤。
许多事情想到一就能接连出二,郑二又发散地想到,公子在花园里突然折返,便是去找虞家女郎了吧。郑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性命攸关的关头,公子都有闲心去听女郎弹琴,并且就在慕容栩的眼皮子底下,两人仅仅隔了一汪湖,一道竹帘。郑二不是很能理解皇族们的爱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慕容家如果有一天亡国,一定是他们自己作的。
郑二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或许公子只是和我们话少,同龄人之间,可说的话总是要多一些?”
常大也说不明白,暂时默认了这个说法。两人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原先觉得公子少年经逢大变,心性沉稳杀伐果决,日后必能潜龙入海腾而为龙,成就当在他的祖父、高祖之上。这样冷静狠辣的性子,绝不会像先帝那样大业未成而半途而废,也不会像太子那样优柔寡断良善可欺,至于现在这位荒唐昏聩、纵情女色的陛下,公子更是甩他几条街。今日之前他们一直如此坚信,可是现在,他们有点不确定了。
任何例外,都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常大和郑二默不作声,很快城门就到了。他们按照原计划等着城门守卫换班,郑二在地牢里待了几天,许多消息滞后,他问:“张先生现在可好?”
郑二暴露身份前,众人正商量着让张贤改头换面去到公子身边,好打通公子和外面人的消息通道。没过多久郑二就接到慕容檐的密令,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张贤有没有顺利和公子接头。
常大表情有点奇怪:“张贤那边的计划一切顺利,就是出了一个小意外……”
郑二奇道:“怎么?”
“他没到公子身边,而是被虞文竣另一个女儿救下了。”
郑二很是愣了愣:“啊?”
“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常大也很糊涂,他摊了摊手,说,“张贤说这是公子的指令,让他安心在另一个院子里待着。不过何军师说这没什么,我们的目的是接通公子和外面联系渠道,毕竟公子现在名义上在内宅,虞家本宅又人多眼杂,我们不方便和公子直接联系,让张贤出面更方便一些。所以只要张贤进了虞家,跟不跟着公子并不重要。或许他待在另一个女子名下,对公子来说更安全。”
既然总览全局的何广都这样说了,那郑二、常大这些武夫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只怪虞文竣突然被调回兖州,他们原本的机会被全盘打散,广陵的安排作废,他们只能将人手一点一点混入高平郡,慢慢分散在慕容檐身边。这样想来,虞文竣的调令恐怕不完全是虞家的手笔,皇帝既然已经怀疑起虞文竣,即便没有虞家老君插手,那位也会另找由头让虞文竣迁移。不将人赶出来,他们如何试探虚实?
好在这一关终究是平安通过,现在虞文竣证明了随行队伍中并没有琅琊王,那位没找到人,接下来会将疑心放到下一人身上。想来短时间内,虞家不会再引来“山贼”了。
守卫换班的时辰已到,郑二和常大告别,随后就混入夜色中。此时正歌舞升平的颍川王府突然引起骚乱,侍卫终于发现地牢被人撬开,狱卒已经失去气息许久了。颍川王府由此一阵混乱,而此时虞家庭院里,虞清嘉净了面,很快就打发银珠下去。
银瓶被虞清雅要走,命运未知,而虞清嘉还没来得及再补新丫鬟,所以现在二房里就银珠一个婢女。银珠人本来就不伶俐,现在因为人手不够,许多地方她越发顾及不到。等银珠阖门走后,虞清嘉支开一条小缝看了看,见再无动静,她便从床下取出药箱,轻声打开后窗,熟门熟路地翻了出去。
很快,虞清嘉就摸到了后院。她站在慕容檐门口,低声说:“狐狸精,是我。我进来了?”